〔纪实〕我要和你到白头(13)

季二爷死了。

自从苦孩饿晕以后，季二爷就开始不吃不喝了。任淑娴和苦孩怎么哀求，他双眼紧闭，一句话也不说，躺在炕上，一心求死。这样熬了七天，第八天头上，季二爷走了。终年八十二岁。

二爷走的这天是阴历三月初六，东北老话讲“七不埋八不葬”，在家停了三天，初九才下葬。二爷没儿没女，没有直系亲人，除了本家的几个侄子侄孙，就只有淑娴和苦孩为他送葬。他的棺材还是淑娴让木匠拆了她的陪嫁，一口描红的木柜，钉成的。

东北的白事，在确定人去世了以后，要由长子指明路。二爷没有子女，由苦孩指路。苦孩手持比他还高的扁担，扁担一头吊着一串纸钱，站在凳子上，向西南方向连喊三声“太爷爷，走西南大路，光明大道，走中间那条。”孩子那稚嫩的声音让人听着心酸。

指完明路还要报庙。(人死后，亲属到土地庙报告死亡消息)报庙也叫送浆水。每次吃饭前，都要去报庙，一个人提灯，一个人提烧水的壶，壶里面放三勺水，放一点米饭，由一个年岁大一点的老人在前面领着提灯和提水壶的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带孝的人，按辈分大小排着，辈分大的在前，辈分小的在后，每人手里持一根香，三张纸。来到庙前，要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将浆水饭倒在庙前，将灯放在庙上，每个人将手持的香，纸点燃，烧完后，拎壶将灯再拿回，以便下次再用。报庙时，亡人女儿哭道，回来时不用哭。

哭道时只有淑娴一人，季二爷孤零零一个人走，悲切切淑娴母子二人，好不凄凉。

下葬这天，天空飘起了细雨。苦孩跪在棺前，双手扶着头顶的“丧盆”，随着一声“起灵”，啪嚓一声，丧盆摔碎，苦孩三步一头，向墓地走去。

淑娴跟在棺后，一个年长的婶婶扶着她，她早已没了眼泪，木然的跟着。

“淑娴哪，你二爷算是得你济了，你哭几声，给他哭个道，也算有人给他送终了，九泉之下也能闭眼了。”婶婶对淑娴说。

“二爷呀，你咋就走了呀，你不吃不喝就为了给我们娘俩省口饭，你好命苦啊……”淑娴这已经不是哭，而是嚎，声竭力嘶的干嚎了，二爷命苦，她哭自己更命苦。她跪在地上，用双手拍打着地，天不知道她的苦，地也不知道她的苦，她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有名无实的丈夫，已经快十年没回家了，走时，苦孩还在蹒跚学步，他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郎，屯里人说她是“活寡妇”，她听见忍了，不怀好意的男人撩嗤她，她躲了。她搬出另过是不愿给家里添麻烦，她照顾二爷是为了报答二爷当年用大烟迷惑风使她有了苦孩这个精神依靠。

她住的地方，离屯里有半里地，吃水是个大问题，挑水，她个子矮，根本挑不起来，只能用胳膊挎着水桶。一桶水，从屯里到她住的“小南楼”，只剩下半桶。夏天还好，冬天井沿全是冰，一哧一划的，弄不好就摔了个跟头，水洒一身，还没等到家，身上已经冻的硬梆梆象铁皮一样。她住的房子，春天风大，房子上面的谷草直掀(读zhou)，她趴在房子顶上，压上这块那块又卷走了，她哭她嚎，谁又能看得见？家人劝她离婚放手算了，何必攥着这么一棵救不了命的稻草，放手给他一个自由，也给自己一条活路。可她偏不，执拗的相信，嫁给他就要和他一起白头到老。可是人生，有几个十年可以等？还要等几个十年呢？

淑娴哭的泣不成声，泪眼婆娑中，一双手把她扶了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