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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陈勤你小子怎么回事，送机干嘛不叫上我！周志刚在四人小群里嚷着。
好哦，那我是不是把陈果也叫上，看她要不要和你闹一场。陈勤在群里回复周志刚，抬起头又对坐在对面的张芸芸说，瞧你，把我拍照发到班级群里做什么，挑唆你那帮护花使者来围攻我么？
张芸芸笑眯眯道，哪来的护花使者？我是让他们看看，还是我们小陈勤最有情义，知道来送送我这个老班。
吵着要送机的有好些人，可张芸芸始终不肯告诉大家自己离开的时间。虽然是周末，可一个两个都有家有室的，她不至于把大家的客套当真。也就只能叨扰陈勤，让他抽时间陪自己在机场小坐。
你好意思提陈果！你自己不想想怎么和姗姗交待。周志刚在小群里继续说。陈果比周志刚小七岁，平日怼起周志刚来并不客气，所以一提陈果，周志刚立马有些泄气。周志刚其实和姗姗不熟。陈勤和姗姗结婚已有六七年，除了婚礼那天大家见过一次，之后便再没碰过面。姗姗在上海工作，和陈勤常年异地。他开玩笑说陈勤这是金屋藏娇，甚至一度在群里问陈勤是不是结了个假婚。可不像是结了个假婚么，俩人结婚至今没要小孩，说是要做丁克一族。
干嘛非得出国呢？陈勤又一次问张芸芸，都说国外的饮食咱们吃不习惯，那边有火锅吗？有拌面吗？有老鸭煲吗？
你说的这些国外都有，有火锅，有拌面。只要有钱。至于出去的原因不都和你们说了么，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出去看看呀。
屁咧！你不会真受了什么情伤走不出来吧。
想受伤也没机会呀。我人生的一大憾事大概就是没机会经历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张芸芸啜饮一口咖啡顿了一顿，又不想随随便便嫁人，所以才活该落得一个漂泊海外的结局。年轻时想做科研，读研后才发现力不从心。工作后想干一番事业，百尺竿头难进一步。反正都是蹉跎岁月，就想着去个远一些的地方换个方式蹉跎。你知道的，大龄未婚女青年生活不容易，村里太多闲话。
你城市出身，不要冒充我们农村人。
有什么区别？到哪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呢，到哪都是村里。前两年还只是说我眼高于顶，现在已经开始传我身体有毛病了。
陈勤举起杯子和张芸芸碰了下说，彼此彼此，咱们都一样。
张芸芸又说，我姐早两年和我姐夫去的澳洲，一直叫我爸过去那边。我爸不肯去，一是留恋家乡，怕过去不习惯，二是担心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现在我也过去那边，他总是要跟过去的。这样挺好，他不用随我再听那些闲言碎语。
好吧。陈勤忽闪着眼睛说，加油！张芸芸。既然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争取在那边找个像金刚狼一样的男朋友。
陈勤记得大一入学时第一次班会，班主任点名让张芸芸和王学良起身，然后宣布一个当班长一个当班支书。班主任介绍张芸芸来自省一级重点中学，中学时担任学生会主席。之后张芸芸落落大方地向大家做自我介绍。陈勤听着心想，真是讨厌，又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学院每两年会举行一次桥梁设计比赛。入学不久，适逢其会。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班里众人几乎都报名参加。比赛要求两三人一组。主办方统一提供纸张，线头和胶水，要求用这三样东西制作桥梁。比赛大致规则是制作的桥梁越轻越好，所承砝码重量越重越好。陈勤当时和余涛郭辉一组，经过一星期的闭门造车，比赛时交出了一件笨拙无比的作品。看着前面参赛选手拿出的一件件轻巧灵动的桥梁，三人自惭形秽。郭辉低声对其他两人说，要不我们退赛吧。虽然作品展示后引起旁人哄堂大笑，但三人到底没有退赛。张芸芸和同寝室的冯清慧徐晶组队，拿下那届比赛一等奖。张芸芸上去介绍设计理念的时候，陈勤在下面听傻眼。为什么她会知道悬索桥和钢筋混凝土这些知识？这些也不是高考的知识点啊！
那时男生需要去女生宿舍楼里的小商店购买饮用的桶装水。为了购水一个寝室每四五天需要跑女生楼一次。五班男生所在的宿舍楼离女生楼相隔甚远，但大家仍对去女生楼扛水乐此不疲，扛水回来后免不了一番吹嘘。陈勤女生缘挺好，他原本比班里其他男生要小一两岁，再加上长相显稚嫩，看着不像大一倒像是高一的学生。很多女生寝室的门通常也是敞开的，和男生寝室一样。每次轮到陈勤到女生楼扛水，走过宿舍通道，便有些热情的女生和他打招呼，小弟你又来扛水呀。其实大家仅仅是面熟而已。陈勤因对方言语里的轻佻意味，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被轻视，于是总是端肃着脸或礼貌点头疾步穿过去。搭话的女生们看他故作成熟的样子，又发出一阵笑声。同寝室的室友一个个却喜欢撺掇陈勤和他们一起去女生楼，这样他们便多了许多和女生搭话的机会。一天陈勤和林明浩结伴去扛水，在通道上被张芸芸拦住。张芸芸逮住林明浩一顿责备，你们寝室的怎么回事，怎么每次都让陈勤来扛水。他年纪小，你们都不知道照顾一下的吗！
我们就是让他陪我们走一趟说说话，都是我们扛的水，不用他扛。林明浩又捅了捅陈勤，你给班长解释下。
我不用他们照顾。陈勤认真地说。
回去和你们寝室的都说下，总之你们不能再让陈勤来女生楼扛水，你们要发扬风格。张芸芸嗔笑说，不然以后我就不理你们了。
（二）
机场咖啡馆里人不多。张芸芸看看手表，离值机还有一个小时。她对陈勤说，来早了，咱们还能再坐个半小时。
那就多聊会，以后想这么对坐聊天也难。
你和郑医生处得怎样了？
在一起十多年，平淡如水。我的这些事情你差不多都知道，没什么好聊的。还是说说你吧，你一直对自己的感情讳莫如深。就当临别秋波，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不是不想说，是没什么好说的。张芸芸装作思考一番，摊手道，我不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
读书那会我帮你递了那么多情书，你现在告诉我你没有故事。陈勤给了对方一个白眼。
该怎么让你相信呢。我从小就是模范学生，直至读大学都是一样。本科的时候没怎么想过谈恋爱。那时我一心想的是读研读博，是立志要做居里夫人的。张芸芸轻笑了一声，那些人写给我的东西也太幼稚了。唉，读硕士后才发现专业细分后也太难了，脑子越来越不够用。虽然顶着优秀毕业生的名头毕了业，但我心里清楚自己不是搞科研的那块料。我爸在我读硕的时候发觉不对头，不断鼓励我接触男孩子。他为此自责不已，认为是自己对女儿关心不够。其实我也后悔，读书的时候没谈一场恋爱。虽然爱情不是人生的依归，但毕竟那段时间是女孩子人生最美好的阶段呀。
芸姐你是不是从来不看言情小说？
基本不看。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印象里的女生在那个年纪大多都充满粉红色的幻想。看到长相帅气的男生，大概就会幻想和他谈情说爱结婚生子白头偕老。不说爱情是她们人生的唯一依归，那起码也得是人生的重要依归。红楼梦里贾母评说才子佳人的戏文，一见了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差不多一个意思。女孩子在那个年纪不憧憬爱情的，大概就只有芸姐你这样的——奇葩了。
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动心过的，这个我以后和你说。我工作后其实也参加了不少相亲，有家里安排的，有同事介绍的，也有同学朋友介绍的。大多数是相互看不对眼，有一两个觉得还行的处了个把月又不知不觉黄了。我反思了下原因，我看上的基本上是同一类人，工作不比我差，有进取心，有明确的目标感。大家都忙于工作，留给恋爱的时间都少，黄了也正常。二十五岁到三十岁那段时间是相亲的高峰期，三十岁以后慢慢变少，这几年身边的人似乎都不好意思给我再介绍了。
张芸芸顿了一下又说道，前年年初我们公司空降了一个区域总，叫余征，同事们盛传他是个钻石王老五。他和你同岁。长得还可以，平时健身，身材保持得不错。一开始只是工作上的往来，普通同事而已。到年中的时候，我从部门总监升到总助，然后就有流言蜚语传出来，说我和余征有一腿，升职也是因为这层关系。他来杭州才半年，我却在这公司干了有六七年，升职怎么还需要靠他。可是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话语，也没法解释。余征大概也听到这些闲话，过意不去，反倒时常开解我。一来二去的，我们俩竟真的走到了一起。一个区域总一个总助，为了避嫌，我们没有公开关系。我想着这样也好，两人朝夕相对，总不至于像之前那两段一样因为见面少而断掉。
前年年底我爸来杭州，他鞍前马后照顾得很妥帖。我爸对他也满意，话里话外提醒我们抓紧结婚。他带我回了一趟他上海的家。他父母对我很是殷勤周到，也希望我们可以早点办事。可是去了一趟后才发现出了大问题。这是我愚蠢的地方，从开始和他聊的都是工作和感情，没问过他家庭方面的问题。他早两年离的婚，两个小孩交给他父母带着。儿女双全，男孩子六岁，女孩子四岁。
离异有娃，但人够优秀，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啊。陈勤听到这插了一嘴。
我回来后挣扎了几天，还是和余征提了分手。他似乎有心理准备，稍微作了一番挽留的姿态，也就同意了。我去他家的时候，他那两个孩子并不在。他说怕突然出现两个孩子对我冲击太大，打算回来后找时间再和我说明。孩子们的玩具和衣服被收起来了，可是孩子们生活的痕迹抹不去。桌角包着的软垫，儿童房里的身高标尺，还有许多许多。其实如果一开始他就说清楚情况——好吧，那大概也不会有后来什么事。比起他有娃这件事，他的欺瞒让我更不能接受。有种被人计算的感觉。后来我有了去澳洲的想法，工作之余一心备考托福。余征调去了苏北区域。我和他的这点事很快也就过去了。
好笑的一点是后来我才知道，当初之所以传言我和余征有关系，只是因为有人见到我俩一同进出高档酒店，还不止一次。估计是哪个下游供应商的人，认识我们却又不熟。只是他们不知道那个酒店其实也是我们公司的产业，那时正值翻修。我和余征出现在酒店只是监查施工进展而已。
（三）
我决定去澳洲和余征没有因果关系。当然，如果当时成了可能也就不去了。和他分开让我想明白一件事，女人过了一定年纪确实不大好嫁。我自我感觉良好，可以匹配足够好的男人，可这不顶用。实际上那些人说得对，好男人是稀缺物品，不在市面流通。我本来就不是爱幻想的人，现在就更不奢望天降白马王子。这不是悲观，我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张芸芸坐在对面，头上戴着一顶浅灰色的贝雷帽。上身穿一件宽松的米白色麻花羊毛衫，下身是深灰色毛呢阔腿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眉毛是精雕细琢过的，皮肤细腻有光泽，嘴唇呈玫瑰色。长发微卷，散在肩膀两侧。整个人看着既精致又慵懒。
陈勤说，这么好的姑娘，定是老天爷瞎了眼。如果让我妈见了你，她一定这么说。
就是。张芸芸笑嘻嘻说，定是老天爷瞎了眼。随它吧。
其实也不是非要嫁人。婚姻好像也带不来什么实质性好处。陈勤说。
我也这么觉得。好处大概就是可以拥有合法的后代。可是我这么说，就有点阿Q了，毕竟我是没结婚的那个。
说是可以增加抗风险能力。其实如果两人的经济不能实现一加一大于二，也谈不上增加抗风险能力。这样说来，豪门联姻是有意义的，能实现一加一大于二。普通人结婚像是凑热闹的，只是为了完成填充社会制度的一环。
谢谢你，有被你安慰到。张芸芸呵呵笑着。
安检要提前半小时。还有十多分钟，你还没说大学那会对谁动心过呢，是咱们班上的吗？这么大一个八卦，快说！
我不说是谁了。人家孩子都好几个了，说出来惹事端不好。我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他已经谈了女朋友。硕士毕业前夕，他找我表白心迹。他说没想过和我在一起，只是想临别的时候让我知道他的心意而已。呵呵，听着是不是有点狗血？
陈勤惊叫起来，我知道是谁了！我就知道是咱们班上的！你们硕二那年冬天，杭州下了一场罕见大雪，你们那帮读研的同学一起去西湖边看雪。他也去了对不对？那天是余涛带的相机，他拍了许多照片。余涛那个二货在班级群里时不时晒读书时的老照片，就有你们那次西湖边赏雪的。你说他没想过和你在一起，肯定的嘛，那会他都已经准备出国了。
所以我当时也没回应他。从大三开始算，喜欢他前后也有几年时间。人家说喜欢一个人的心意是藏不住的，被喜欢的那个人总有感觉。他应该也知道吧。
他回国后没再找你吗？
没有。他回国不久结了婚，你知道的。
张芸芸抬手看了看表，哎呀，时间到，我要进去了。小陈勤，我走了，回国再见。祝你和郑医生白头偕老。
那我祝芸姐你此去天高海阔，大展身手。
陈勤看了下小群，周志刚和余涛在里面已经发了几十条信息。一会说徐姗姗，一会说张芸芸。余涛说，班长不会喜欢陈勤吧？周志刚回他，那断然不会的，这点我相信陈勤，也相信班长。陈勤如果惦记班长，那他这扮猪吃老虎就太厉害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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