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2019年4月26日 星期五 晴

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背起红色双肩包，高高兴兴出了门，很快来到了太湖水酒店。

预定好的包厢在二楼，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太湖，白茫茫的水面无边无际，四月温暖的风，穿过岸边大片绿色的柳条，带着潮湿的水汽，吹到我红彤彤热腾腾的脸上，令人心旷神怡。

是的，我的脸比擦了胭脂还红。酒店的女服务员，个个向我投来惊奇而羡慕的目光，有的直接恭维说：妹妹倷今朝气色好的唻。

作为高雅的文艺女青年，我永远是一张清爽的素脸，从来不屑于浓妆艳抹。与那些脸抹成调色盘的女人擦肩而过，我都会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庸俗脂粉，哼！

那么，为什么脸会这么红呢？读者宝宝别急，我本来也不喜欢啰嗦的，因为今天见了国内著名文学网站繁文网的网友，尤其魅力和肚腩同样丰满的那位中年大叔，将他的写作秘籍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我，我感动之余，备受鼓舞，立马将写作秘籍最关键的一招，学以致用了，这一招，名叫：广发（废）言舌（话）法。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依照我本来直肠子的性格，我会干脆利落地，把我的脸没有擦胭脂、却红彤彤热腾腾的原因，直接说出来，但是，这就没意思了，这就很无趣了，让读者宝宝一点想头都没有了，连猜测的余地都没有了，那条原本可以慢慢咂摸回味的路，咔嚓切断了。太粗暴！

所以，读者宝宝，如果你至今和我一样，在繁文网没有红，没有变成大神，没有登高一呼众人响应山呼万岁，那么，你要反思，你要检讨，你要痛改前非，然后，快快快，和我一起，苦练广发言舌法。

怎么广发言舌呢？就是像我现在这样，遮遮掩掩，半推半就，欲说还休，欲说还羞，光一个脸红就扯那么多字儿，可是啥干货都没有，这就好玩了，这就把读者宝宝胃口高高吊起来了，心里麻酥酥地痒痒，五味陈杂，欲罢不能。

仿佛嗑瓜子，有点甜，有点咸，舌尖感受到微妙的刺激，嗑了半天，浪费一大堆口水，实际上真正吃到肚里的干货，只有可怜的一点点。

而喜欢嗑瓜子的读者宝宝，往往也喜欢看广发言舌文章，于是，这一类型数量众多的读者宝宝，不知不觉就被你拴住了，成了你的粉丝，而且是忠实粉丝，每天都给你点赞，你的魅力值就唰唰唰往上长了，你很快就会变成繁文网红人了，登高一呼，众人响应，山呼万岁。

哇！那场面，单单想一想，都要拍大腿喊过瘾了，是不是？是不是？

当然，现在还没有到拍大腿的时候，先办正事要紧。酒店老板是我同学，不仅酒水打折，还允许我把吃的从外面带进来。于是，我把双肩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到桌子上：葑门菜场的青团子，陆稿荐的酱汁肉，黄埭镇的香水玫瑰西瓜子，黄天源的酒酿饼。

老苏州人都懂这四句话的含义，单单看见这四句话都要流口水：

青团子是碧绿的，细腻软糯，透着麦草的清香。酱汁肉是鲜红的，入口酥烂，酱汁浓郁。西瓜子壳是乌黑的，甜咪咪咸滋滋，不粘手，一嗑就开，个大，松脆。酒酿饼是粉白色，皮薄馅足，肉丸筋道，搀着糯米酒酿的酒香和甘甜，回味无穷。

好吃啊！

12名网友，山南海北地赶到苏州来聚会，不容易，我这个唯一的苏州人，自然要尽心尽力招待好，虽然为了把这四样东西搜罗到红色双肩包里，我跑东跑西，忙了两三天，但是，为了我们大家共同热爱的文学事业，为了网友们的文章能够千秋万代永垂不朽，我这点辛苦算什么？不值一提。

如果哪位网友的名字，真的载入了文学史册，那么，说不定也有我的青团子酱汁肉西瓜子酒酿饼的功劳，哇！太值得了！

不行，我今天必须写日记，把这件事记录下来，以备将来写入家谱，让后世子孙都看看，当年他们的祖奶奶、祖祖奶奶、祖祖祖奶奶，曾经和某某著名作家共进晚餐，谈笑甚欢，这是多么光荣多么神圣的事情啊！

糟了，一激动差点写错，是共进午餐（W-C），不是晚餐（W-C）。电脑拼音输入法，很容易出现这类低级错误。

今天的日记非比寻常，不是平时的流水账可以瞎写写的。今天我必须抖擞起精神，认真核对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既然写家谱，真实性第一重要，要经得起考据学家的推敲。细节决定成败嘛，时间地点还是要搞搞清楚的，马虎不得。

看着绿红黑白四样好吃的，想着即将到来的聚会，我的心跳得更快了，脸更红了。

我有好几个繁文网文友微信群，最厉害的一个，群名叫：大腕。顾名思义，进群的人，都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大腕。虽然还有不少像我一样的小白，但是，我们有志气，有决心，将来一定能够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大腕。

大腕群里沸反盈天。此群一向在繁文网享有崇高的威望，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群友们几乎每发一篇文章，就立马被编辑恭恭敬敬推荐到网站首页，近期突然遭遇暴风雪，群里几乎所有人的文章都被网站编辑退稿，甚至已经公开发布的，都从网站上下架了。

大多数人哭泣抱怨，只有一个人，如擎天一柱，巍然耸立，如女娲补天，殚精竭虑。他沉着，他冷静，他安慰，他劝解，他扶持，他鼓励。在一片忧愁黑暗的浓云惨雾里，他就是光明的灯塔，给我们指出了正确的方向。

他就是……对不起，我不能随便说出他的名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酝酿一下。

他就是……不行，我还是说不出口。啊！我这么卑微的人，怎么配说出他的名字呢？怎么敢说出他的名字呢？

那么，还是叫他“红叔“吧，因为他的口头禅是：我红了，我现在是繁文网的红人了。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我吓了一跳。念过私塾的爷爷，一直教导我：做人要谦虚，有了成绩不要自夸，说话不要太满。后来才发现，爷爷这句话太陈腐，都生锈了，应该把它和去世多年的爷爷一起，深深埋在棺材里，化为泥土的一部分。

如果想要成功，如果想要出人头地，那么，一旦有点成绩，哪怕芝麻大的，比如某个网友在我的文章下面点赞了，要立刻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在朋友圈里、在各个微信群里不停炫耀，像复读机一样没完没了重复播放，加深大家印象。

而且，每说一次，芝麻就要长大一点，先长成绿豆大，再长成黄豆大，再长成鸡蛋大，再长成鹅蛋大，最后，终于长成西瓜大。这，才是真本事！

于是，我发愤图强，改过自新，睁大双眼，不断寻找自己的芝麻，不断昭告天下，不管别人爱不爱听，嫌不嫌烦。我觉得自己比以前变得勇敢一点了，这意味着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所以，我非常感激他，把他作为自己的人生导师，叫他红叔，大家觉得很好听，红叔自己也很喜欢，于是叫来叫去，反而把他真正的名字忽略了。

广发（废）言舌（话）半天，现在我开始揭晓谜底：为什么没有擦胭脂，脸还那么红？

事情是这样的：网友们经常商量线下聚会，事实上他们也经常聚会，可是我因为害怕，从来不参与。不是害怕安全问题，我相信热爱文学的男人，都是知书达理的正人君子，襟怀坦白如天上的日月星辰。

那么，到底我害怕什么呢？读者宝宝，我现在可以揭晓谜底了：害怕见光死，害怕我热爱的、我崇敬的大神们，见了真身，会令人失望。

我的生活如此苍白。法律专业毕业，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律师事务所上班，两年来，替主任律师拎着包，拜会了无数原告被告，亲眼看见三教九流各种亲人反目、单位内讧、朋友使绊，各种仇恨与怨憎，各种阴谋与报复。

在粘稠的垃圾坑里呆久了，自己似乎也变成了沉重的垃圾。所以，下班后有点空余时间就窝在家里不出门，写写散文和小说安慰一下自己，让自己感觉活得还像个轻盈的正常人。

如此而已。不能说今年的日子比去年更讨厌，也不敢说明年的生活会一定比今年更可爱。

那些繁文网里的大神，是我的光，我的电，我的火把，我的真理，我唯一的神话，我怎么敢，让火把熄灭、让真理堕落、让神话破碎呢？

可是，经过这次退稿、下架的打击，我看清了自己的无助。仿佛在最黑的夜晚，站到了悬崖边。这令人恐慌。

红叔在群里喊了一声，说要聚会，当面协商大计，拯救文学于水火之中。来吧，全世界的弱小者牵起手来。唯有如此，方可自救。

大家纷纷响应，冲动之下，我也勇敢地报了名，很快定下了时间地点，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我背着红色双肩包来到苏州太湖水酒店这一幕。

从报名那一刻起，到今天，整整三天了，我这个四体不勤的女书生，心情澎湃，热血沸腾，因此脸皮的颜色一改之前万年不变的苍白，破天荒开始红了起来。

而且，随着聚会时间的临近，越来越红，像晚霞，像桃花，像红玫瑰。真好看。我喜滋滋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看不够。

哦，伟大的文学，伟大的网友，伟大的聚会，它居然可以让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在短时间内，变得美貌。

幸亏那些经常光顾美容院的庸俗脂粉，不知道这个秘密，否则，她们也会迫不及待拿起笔，心急火燎开始写，急吼吼每天都甩一篇文章到繁文网。写文的人越多，我就越没有出头之日，对不对？

12个人先后到齐，他们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奔来，风尘仆仆，舟车劳顿，我就不一一介绍了，相信他们和我一样，内心激荡着崇高的理想，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辛苦。

我坐末座，离门口最近，为大家添茶倒水，帮服务员上菜，撤掉空盘，以显示我东道主的殷勤。红叔坐了首座，那是自然，因为这次吃饭的钱，是他出的。

红叔有钱，在魔都开家具公司，生产车间在浙江一个小镇，产品畅销沪浙苏皖，据说身家千万。

他西装笔挺，裤缝笔挺，头发笔挺，肚腩丰满如怀胎六月，皮鞋乌黑锃亮。而浓密的头发因为焗过油，比皮鞋更加黑更加亮，像是在脑袋上扣了一顶结结实实的钢盔。嘴角一抹淡淡的迷人微笑，眼波流转，神采奕奕，漂亮得像是某当红日本电影明星。

刚落座，红叔就问我：为啥繁文网一个月才更新一次？为啥朋友圈两个月才发一条消息？为啥网友的文章很少点赞？

他目光炯炯，口气低沉而有力，我一下子傻眼了，吓懵了，发抖了。这三连发的大炮，颗颗精准击中目标。我原形毕露，无处可逃。

我可怜巴巴地看看大家，希望有人来帮我解围，可是，大家停下手里的筷子，一起瞪我，眼神和红叔一模一样。

一片冰山般的可怕沉默。我硬着头皮，开始解释，开始检讨。

我错了，我单知道板凳需坐十年冷，却不知道流量为王的新时代，混个脸熟比啥都重要。我错了，真的。

因为强迫症，每写一篇文，都要反复修改几十次，死磕一个月，耗尽能量，才憋出来一篇文章。朋友圈各种信息爆炸，花花绿绿吵吵闹闹，五色令人盲，五声令人聋，我不喜欢。我只喜欢看书，家里到处都堆满了书：枕头上、马桶水箱上、窗台上、鞋架上……看书耗去了我大量时间和精力，自然来不及给网友们的文章点赞。

好不容易吭吭哧哧解释完了，红叔伸出一根短粗的手指头，点着我的鼻子大吼一声：所以，你至今没有红！

是的，我承认，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红叔说：第一，停止月更改日更。第二，退出桃花朵朵开微信群。

日更？我跳起来，那不是把我活活累死？

屋里其他人，一起爆发出一阵大笑，争着抢着告诉我：我们都在日更，都活得好好的，没有一个累死！

红叔抓起一把瓜子问我：很多人喜欢嗑瓜子，为什么呢？

我想了想回答：一是因为瓜子皮洒落满地，如天女散花、花落泥潭后的残骸，如爆竹烟花热烈绽放后的冰冷死尸，别有情趣。

二是嗑瓜子不妨碍你同时干其它事，看电视的时候可以嗑，逛街的时候可以嗑，聊天的时候更可以助兴，既打发了时间，又促进了友谊。

三是营养学家推荐的东西，虽然有营养，但是往往不好吃，比如青菜和五谷杂粮。营养学家反对的烧烤之类，往往是垃圾食品，但是非常好吃，瓜子也一样。

红叔替我补充道：嗑瓜子，就像上网、吸烟、喝酒，也会成瘾。读者看文章，有几个是为了吸收营养促进健康？有几个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安邦？不还是图个轻松找个乐子？就像嗑瓜子一样？

我恍然大悟。当头棒喝啊！醍醐灌顶啊！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所以，要赶快改变方式，写写广发言舌，写写自己最熟悉的鸡毛蒜皮，像驴拉磨一样，永远在磨道里重复，永远停留在舒适区，永远不要去尝试创新，轻松省力，日更自然不成问题。

红叔很高兴，手指头亲昵地在我脑门上轻轻一戳，接着解释第二个问题：为啥要你退出桃花朵朵开微信群呢？因为在那个群里，大家轮流值班，点评当天发文的时候，要指出文章的缺点不足。

习惯成自然，不知不觉，你甚至把这种不良作风，带进了我们大腕群，老是喜欢给人家的文章挑刺，错别字啦，病句啦，这样很讨人厌，很不和谐，你以为就你懂得多、就你本事大？错！大错特错！这恰恰暴露了你人品的恶劣！

哦，言重了，起码证明了你不友爱不善良，现在你得罪的人越来越多知道吗？你看我，人家的文章哪怕写成一坨屎，我从来都不会说个不字，我从来都是点赞点赞点赞，永远点赞，所以，大家都喜欢我，都夸我是菩萨心肠，我的人气就越来越旺。

我连连点头，后悔莫及。因为激动，我脱口而出：红爹，您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比自己的亲爹娘还亲，您以后一定要多多教导我！

可是，红叔翻了个大白眼，说：我有那么老吗？我还不到六十岁嘛！大家哄堂大笑。

红叔是个好人，酒桌上尤其看得出他高尚的品格：他从来不劝人喝酒，总是说大家随意，可是一杯一杯又一杯，很快把自己灌得半醉。乘着酒兴，他喊了一句：千万别把书看得神圣，在我眼里，它就是一张纸！

怎么回事呢？红叔借着酒兴，开始痛陈发家史。他出身贫寒，父亲是上海弄堂里的小瘪三，没有正经工作，母亲体弱多病。他白手起家，吃了不少苦，家具厂的生意一开始很不好，本钱小，朋友少，产品没有名气，市场打不开，怎么办？

一般人这时候会选择在报纸、电台打广告，满大街发发小广告，这是生意场的惯例，可是，红叔不是一般人，天性聪明而骄傲，不屑走寻常路。

他开始写文章，日记体，记录自己生活点点滴滴。积累多了，他开始印书，专门找一些犄角旮旯的小出版社，谈好价格，开始印刷。自然一本也没卖掉。哪个不长眼的读者会掏钱买那种广发言舌烂文章呢？没关系，红叔一点不着急，他印书，本来就不是为了卖的，而是送的。

见人就送。一般人不知道出版界的内幕，接过书都吓一跳，想想自己面前站着个作家呢，居然都出书了，于是油然而生敬意，生好感，生信任。于是生意愉快地谈成了，家具一车车卖掉了。

多年来，红叔写了10本书，一年一部，保持着稳定的节奏，也保持着稳定的风格和水平。全部是散文集，内容都差不多，连他老婆儿子都不要看。

至于水平嘛，有当地文学界的前辈看到了其中一本，翻一页摇一下头，翻一页摇一下头，把颈椎病都差点摇犯了，翻到最后一页，直接把书扔进垃圾桶，仰天长叹：这是什么烂糟散文，真侮辱了散文的名称，最多算是随笔。可是，说随笔又侮辱了随笔的名称。唉！

所以这种老不死的都该杀！专门打压文学新人！什么前辈，一个穷酸老秀才而已！哼！红叔压根不理睬。

读者宝宝看出来没有？红叔为什么会成功挣得万贯家财？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啊。

反正不去管文章好坏，生意的的确确越做越好，很多同行眼红嫉妒。红叔掰着手指头给我们算账：我从来没有在任何媒体打过广告，从来没有印过产品宣传手册，甚至连名片都没有，出门包里带的全部是自己的书。为什么我的书都很薄？一是因为内容少，而是因为太厚了不方便随身带。

那些家具市场与我同时起步的傻同行砸下的广告费，一年至少有80万，广告宣传效果却一般般，生意也一般般。而我10年印了10本书，总共才花了40万，广告宣传效果却是杠杠的，如今身家千万！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胜利，这是文学的胜利！

网友们一片惊呼，纷纷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更难得是红叔的慈悲，他自己是苦出身，如今有钱了，很愿意回报社会。只不过他的回报方式很独特，当地慈善机构曾经找到他劝募，他并不热心，给几个小钱打发了。

他只喜欢赞助自费出书，近年来总共赞助了繁文网5名网友出书，美其名曰助力文学新人，条件有两个：一是书的前言必须由红叔亲自写，二是作者自序必须交代清楚书的来龙去脉，字里行间生动展现红叔的伟大精神、美好心灵。

红叔总结：文学这条贼船，一旦上了就下不来，所以喜欢写文章的人，都是书呆子，起码有点呆气，说好听点叫单纯，很容易收买。特别是那些山窝窝里的，没见过市面，眼皮子浅，头脑简单，稍微给点好处，就会死心塌地听你使唤，比我家一万块钱买的德国狼狗都听话。

看看我身边那些生意场上的滑头，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难对付，整天和他们周旋，累死我了。所以我喜欢和文人打交道，轻松嘛！我赞助别人自费出书，按照现在的市场价，不过三五万块钱，可是作者逢人就夸我，真诚地夸，发自肺腑地夸，下死劲儿夸，连着三年五年夸，甚至一辈子夸，这个广告效果嘛……哈哈哈！他仰天大笑。

我想到了他最新赞助出书的一位网友，是云南大山里的一个农村教师，穷得30岁了还没讨到媳妇，从来没有到过苏州，本来很想来一趟，可惜车费太贵，所以最终没有成行，不由得感叹：红叔，你那么有钱，真应该把他的路费也赞助了！

没想到红叔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讽刺我？

我吓得双手乱摇：没有没有！我是觉得他可怜。

红叔一拍桌子：天下可怜人多了，我怎么可怜得过来！谁又来可怜我！我起早摸黑挣来的钱，每花出去一分，自然要有一分回报。我为啥赞助他出书，我刚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你是聋了没听到？还是太蠢听不懂？

你倒是说说看，我赞助他车票钱算什么？买车票要有身份证，车票上印的是他的名字，跟我有啥关系？我有啥好处？没有任何回报，我的钱不是白白扔水里？

——嗯，如果他们学校要建图书馆，我倒是可以赞助，条件是必须以我的名字命名，并且刻在石头上，摆在学校大门口。

大家纷纷解劝，好在红叔宽宏大量，很快原谅了我的无心之过。

接下来，红叔给每个人都提出了忠告。他半世里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眼光独到，把我们这群书呆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仔细想想，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大家纷纷感叹，不虚此行啊！

最后是合影，这也是每一次聚会的重头戏。

首先请服务员帮忙，拍一张全体网友的大合影，然后，红叔和每一个人，也就是两人同框单独合影，然后，红叔和每两个人，也就是三人同框拍张小合影，然后，红叔和每三个人，也就是四人同框拍张中型合影，然后，和每四个人……

我已经晕头转向，红叔依然纹丝不乱，指挥若定，圆满完成每一个排列组合，既没有重复，又没有遗漏，从容不迫的风度，犹如沙场秋点兵。

果然是做大老板的，这样的数学水平，肯定什么账都不会算错！怪不得能够发大财。

可是，为什么要拍这么多呢？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一张大合影不就一网打尽了吗？

红叔无奈地摇摇头：真够笨的你，这也不懂？一是为了方便宣传，多角度、多方位宣传，二嘛，每张照片，配上两三百个字，就是一篇日更文章嘛！这一下我起码三个月的日更文章就有了嘛！虽然内容有些重复，但是，重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写出来嘛！写出来，就证明了我的存在，证明了我的勤奋嘛！

哦，原来如此。勤奋值得赞美。我再一次深刻领悟了：果然文学的源头来自生活啊！果然生活会提供给文学写之不尽的丰富素材啊！

红叔喊了一声：大家都记得给我的文章点赞留言，内容倒是不必看，留言评论有三种模板，第一款一个字：好，第二款两个字：很好，第三款三个字：好极了。最多三个字，不会耽误大家时间的。大家也要互相点赞留言。内容其实也不必看的，点赞评论就行了。不要忘记！

大家纷纷点头：不会忘记不会忘记。

我愣了。这样也可以？

只是在人群中多犹豫了三秒钟，我的左邻，用胳膊肘戳了我肋骨一下，戳得生疼。同时，我的右邻，把手伸到桌布下面，借着桌布掩护，猛拽我的衣角。

而红叔，似笑非笑，正盯着我这个唯一没有点头表态的人。

我激灵一下明白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句老话岂能忘记。红叔已经慷慨解囊，我难道还不应该投桃报李？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投我以饭钱，报之以点赞，理所当然！

我赶快使劲点头。红叔放心地松了口气。

红叔补充：只要你们保住我不倒，我当然会罩着你们，只要我这棵大树在，你们当然背靠大树好乘凉。如果有哪个不知好歹的，胆敢给我的文章挑刺，大家一起上，咬他！狠咬！咬住了不撒嘴！往死里咬！只要我们团结一致，繁文网就是我们的天下！

大家纷纷龇出牙：咬！

讲到拍照，我想起了伤心事，我第一次进照相馆拍照是五岁，过年拍全家福，大白天忽然进了黑洞洞的照相馆，周围都是稀奇古怪的道具，当场吓哭，被揍了一顿，总算忍住了眼泪，紧接着，周围好几个大灯忽然亮了，刺得眼睛疼，又被吓哭了第二场，再次被揍回眼泪，已经呆若木鸡，于是挨了第三顿揍，终于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摄影师一声大喊：好！结束了这场磨难。

从此留下心理阴影，害怕照相，害怕别人拿镜头对准我。如果是逃不掉的集体合影，只好像个木桩子站着，平时从来不会和三三两两的人同框单独拍照。

红叔鼓励我：别怕，手机不会吃了你，勇敢挑战自己。就像现在繁文网最近的小风波，不过是暂时的举措，你不必惊慌害怕，勇敢一点，镇定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感到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红叔说得多好啊！于是，我深呼吸放轻松，和大家一起合影，留下了一个个宝贵的瞬间。有的两个人同框，有的三个人同框。多年来困扰我的照相问题，就这样无意中轻松解决了。

聚会结束了，当天下午，大家挥手道别，各回各家。我怀着激动的心情，仔细记录了今天的点点滴滴，记录了红叔给我的教诲，现在，我感到有无穷的力量支持我，我有信心，继续在文学的道路上，前进！

晚上躺在床上，幸福地合上眼睛，我不由得在心底感叹：啊！今天我度过了多么美好多么有意义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