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林晓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晚上十点十七分，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点开微信，朋友圈里高中同学陈静又发了一组婚纱照。这是陈静三个月内第三次发婚纱照了，从巴厘岛到巴黎，这次是马尔代夫。
“三十岁前最后一次任性，感谢王先生陪我环游世界拍婚纱！”配文后面跟着三个爱心表情。
林晓手指顿了顿，最终没有点赞。她关掉屏幕，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桌上日历的数字“29”下面，她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圈——这是她标记自己年龄的方式。从二十九岁零一天开始，每过一天就画一个圈，现在已经画了三百个了。
“再过六十五天，我就三十岁了。”她喃喃自语。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妈妈发来的语音：“晓晓，今天你张阿姨又给你介绍了一个男孩子，是公务员，工作稳定。我把你微信推给他了，你们聊聊看？”
林晓揉了揉太阳穴，打字回复：“妈，我现在还在加班，晚点再说。”
“还在加班？都几点了？你这工作也太不规律了。人家公务员五点就下班了，多好。你一个女孩子，做设计师这么拼干什么？早点找个稳定的工作，安稳下来才是正经事。”
林晓没有回复。她看着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闪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新的消息发来。她知道，妈妈又在叹气了。
起身收拾东西，林晓瞥见了桌上那本翻得边角都卷起来的房产广告册。这座城市均价六万一平，她月薪两万，扣除房租、生活费、给父母的家用，每月最多能存八千。她算过，如果房价不涨，她需要再存八年才能付得起一个郊区小户型30%的首付。
八年，她就三十七岁了。
走出写字楼，初秋的夜风已经有了些许凉意。林晓裹紧风衣，走向地铁站。手机又震动了，是大学室友群的消息。
“姐妹们，我怀孕了！刚刚测出来的！”后面跟着一串验孕棒的照片。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恭喜恭喜！”
“天啊，动作太快了吧！”
“预产期什么时候？”
林晓盯着屏幕上那些欢呼雀跃的表情包，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只发了一个“恭喜”的表情。她突然觉得，自己和这群曾经一起熬夜复习、一起吐槽老师、一起憧憬未来的姐妹们之间，有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地铁上，林晓找了个角落站着。对面玻璃映出她的脸——略显疲惫的眉眼，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隐约可见。她想起上周高中同学聚会，曾经一起玩到大的几个女生，话题已经从工作、旅行变成了育儿、学区房和婆媳关系。
“晓晓还是一个人啊？眼光别太高了，差不多就行了。”当年的班花，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拍着她的肩膀说。
“我看晓晓是事业型女性，现在这样不也挺好？”有人打圆场。
“好什么呀，女孩子总得有个归宿。你看我老公虽然赚的不多，但对我好呀，回家有口热饭吃，总比一个人孤零零强。”
林晓当时只是笑了笑，说自己还没玩够。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一个人的周末，她有多少次是抱着平板电脑在床上度过一整天，连外卖都懒得点。
走出地铁，林晓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份便当。结账时，收银阿姨看了她一眼，说：“小姑娘，又这么晚才下班啊？一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吧？”
林晓笑了笑，没有回答。
回到租住的单间公寓，林晓加热了便当，坐在窗边的小桌前机械地吃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妈妈推荐的那个公务员发来的好友申请：“你好，我是张阿姨介绍的王明。”
林晓通过了申请。对方几乎秒回：“你好，林小姐，听张阿姨说你很优秀。”
“谢谢，你过奖了。”
“我听张阿姨说你是设计师？工作很忙吧？”
“是的，经常加班。”
“女孩子做这个太辛苦了。我前女友就是因为工作太忙分手的，我还是觉得女孩子应该以家庭为重。”
林晓盯着这条消息，突然觉得嘴里的食物索然无味。她放下筷子，打字回复：“王先生，我想我们不合适，抱歉。”
不等对方回复，她放下了手机，走到窗边。楼下小区里，一对年轻夫妇正推着婴儿车散步，丈夫温柔地为妻子披上外套。林晓看着这一幕，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是羡慕，是酸楚，还是不甘？
第二天是周六，林晓原本计划睡个懒觉，但早上八点就被电话吵醒了。是表妹打来的：“姐，我今天要去试婚纱，你眼光好，陪我去吧！”
林晓挣扎着起床，洗漱时看着镜子里浮肿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婚纱店里，表妹试穿着一件精致的鱼尾婚纱，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姐，你看这件怎么样？”
“很漂亮。”林晓由衷地说。二十三岁的表妹，刚刚研究生毕业，就嫁给了相恋三年的男友。对方家里准备了婚房，工作稳定，公婆和蔼。
“姐，你也要抓紧啊。”表妹一边调整头纱一边说，“我老公有个朋友，自己开公司的，条件不错，就是离过婚，没孩子，你要不要见见？”
林晓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姐，你别嫌我说话直，你现在这个年纪，真的不能再挑了。我老公那朋友虽然离过婚，但有钱啊，你嫁过去直接当老板娘，多好。你看你现在工作那么累，图什么呢？”
林晓没有接话，只是帮表妹整理了一下裙摆。
从婚纱店出来，林晓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逛着。经过珠宝店时，她看到橱窗里展示着一枚精致的钻戒。她记得，二十五岁那年，她曾和当时的男友站在同样的橱窗前，他指着其中一枚说：“等我有钱了，就买这个给你。”
后来他们因为异地分手了，原因很俗套——他家里希望他回老家发展，而林晓舍不得这座城市和刚刚起步的事业。分手时他说：“你太要强了，晓晓，这样会累的。”
林晓当时不服气，觉得他不懂自己。现在想想，也许他是对的。
手机响了，是公司主管打来的：“小林，周一客户要来看方案，周末你能不能加个班，把设计图再完善一下？”
“好的，李总，我下午去公司。”
挂了电话，林晓深吸一口气，朝地铁站走去。经过一家房产中介时，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看着橱窗里密密麻麻的房源信息。一套40平米的小公寓，标价280万，首付84万。
“小姐，想看房吗？”中介小哥热情地迎出来。
“不用了，谢谢。”林晓摇摇头，快步离开。
周日下午，林晓在公司加班到晚上九点。走出写字楼时，天空下起了小雨。她没有带伞，只好在路边等雨小一点。
这时，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是公司的同事陈峰：“林晓，没带伞？我送你吧。”
“不用麻烦了，我打车就行。”
“这个点这里不好打车，上来吧，顺路。”
林晓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陈峰是公司新来的项目总监，三十五岁，离异，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公司里关于他的传闻不少，有人说他是因为前妻出轨离婚，也有人说是因为他工作狂不顾家。
“你住哪儿？”陈峰问。
林晓报出地址，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发出规律的声响。
“你这么拼，是想在这个城市定居下来？”陈峰突然问。
林晓愣了一下，点点头：“想是想，但房价太高了。”
“是啊，我刚来这座城市时，房价才现在的一半。”陈峰苦笑，“那时候总觉得来得及，结果一转眼，就买不起了。”
“那你现在...”
“租房子住，和女儿一起。”陈峰的语气很平静，“有时候也想，要不算了，回老家吧，压力小一点。但女儿喜欢这里的学校，我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节奏。”
林晓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灯。这座城市，既让她感到压迫，又让她舍不得离开。
“其实，”陈峰又说，“我觉得你没必要太焦虑。结婚、买房，这些都不是人生的必需品。我结婚又离婚，买了房又卖了，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人生没有标准答案，三十岁不结婚不丢人，没房子也不丢人。”
林晓转头看着他，有些惊讶他会说这些话。
“我知道公司里有些人在背后议论我，说我离婚了还带个孩子，是个失败者。”陈峰笑了笑，“但我觉得，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才是真正的成功。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孤独。”
车停在了林晓住的小区门口。她解开安全带，轻声说：“谢谢。”
“不客气。周一见。”
林晓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陈峰的车消失在雨夜中。她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点开朋友圈，看到陈静又发了一条状态——这次是抱怨婚礼筹备太累，和未婚夫吵了一架。
林晓没有像往常一样快速划过，而是认真看完了那条长长的抱怨。她发现，那些看似完美生活的背后，也有不为人知的烦恼。
回到家中，林晓没有像往常一样焦虑地刷房产网站或相亲平台，而是给自己泡了杯热茶，坐在窗前。雨已经停了，窗外的城市灯火闪烁。
她想起白天妈妈又发来的语音：“晓晓，你王阿姨说有个男孩子，条件挺好的，就是比你小两岁，你不介意吧？女大三抱金砖嘛...”
林晓这次没有敷衍，而是认真地回复：“妈，我现在真的不想相亲。我想先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房子会有的，对象也会有的，但不是现在。我不想因为焦虑而匆忙做决定。”
发送后，她等了一会儿，妈妈回复了一个拥抱的表情：“妈知道了，你自己想清楚就好。累了就回家，妈给你做好吃的。”
林晓看着这条消息，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手机日历的提醒响了——明天是她二十九岁零三百零一天。她拿起笔，在新的一天上画了一个圈。这个圈，她画得比以往都要圆，都要认真。
她不知道三十岁那天自己会在哪里，是否买了房，是否有了伴侣。但她知道，明天她还是会早起，去上班，做她喜欢的设计工作。周末她计划和几个同样单身的朋友去爬山，而不是在家焦虑地刷新相亲网站。
窗外的城市依然喧嚣，但林晓心里却意外地平静。二十九岁零三百天，她还没有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但她终于开始接受——有些问题，本就不需要标准答案。
人生不是填填空题，而是一道开放式命题。她的答卷，不需要和任何人一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