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是件大事情

吃饭是件大事情

      石正国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后，心情坏到了极点。其实，从局长打电话喊他去办公室，他已经有预感。这种预感从半个月前看到县委组织部的文件那刻起就有了，那份文件的主要内容是规范领导班子建设，对超指数配备的领导班子成员进行清理，看完文件，石正国把连自己在内的13个党委班子成员挨个盘算了一下，按照文件规定，他所在的这种县直业务局，只能配备7个领导班子成员，这次要清理下去6个。有4个年龄在55周岁以上，按照规定要退出领导岗位。只有他和那个分局局长这次要离开领导班子，分局是独立王国，对分局长而言，是不是班子成员影响不大，倒是他这个当办公室主任的就尴尬了，一旦离开领导班子，就打回中层干部行列了。      

      石正国进入局党委班子挺不容易的。前任办公室主任调走，文笔尚可的石正国从其他业务科室的副职提拔为办公室主任，上任后的石正国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靠工作业绩无法超越前任主任，想让老局长青睐只能剑走偏锋。石正国为此颇费了一番心思，老局长喜欢热闹，经常奔走于各种饭局，石正国忠实的扮演了陪酒员的角色，老局长不离开办公室，石正国就绝不下班，老局长前面走，石正国就在后面为他携包拿杯，亦步亦趋。酒量不大的他，只要在酒桌上看到老局长使眼色，就心知肚明，该挡酒挡酒，该拼酒拼酒，勇猛异常，每次陪老局长应酬完回家，都要吐得天昏地暗。老婆每次骂他没见过酒，至于喝成那德行吗，石正国都要说:妇道人家不懂，吃饭是件大事情。关于石正国陪酒，局里一直流传一个没得到验证的故事:某次老局长带石正国参加外单位宴请，酒局散了的时候，老局长步子快，很快就走出了酒店，石正国因为级别低，跟在人群后，为了赶在老局长上车前开车门，不顾醉酒步子虚，快步超越前面数人，竟一步踩空从楼梯滚了下去，爬起来后，在大家惊诧的目光中，准时赶在老局长前面拉开车门，用手挡住门上沿，恭恭敬敬的把老局长送上了车。这个故事当时在县城的官场流传很广，虽然石正国属下为他感觉臊得慌，却被其他县直局办公室主任称为服务范本。故事的真假虽无考证的必要，但石正国周到的服务却如愿赢得老局长的青睐。老局长调走前专门和石正国谈话，询问他有何心愿需要自己帮忙，石正国倒也坦诚:想进党委班子。石正国是聪明人，知道老局长没有推荐他当副局长的权利，但是让他成为党委委员还是有能力的，组织部长和老局长毕竟是老乡。老局长感动于石正国对自己无微不至的服务，在调走前解决了石正国进党委班子的事。其实这件事难度一点都不小，当时局党委班子已经11个人了，石正国进了，一是班子成员人数偏多，另外人数是双数，不利于党委班子表决，正在组织部长踌躇之际，恰好县委书记给他打招呼，石正国所在局直属分局长也要进党委班子。于是组织部长顺水推舟，把两个人一起解决了。搭车也好，沾光也罢，老局长了了一桩心愿，去新单位上任了。                整整一个上午，石正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冥思苦想对策，打出若干个电话，仍然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清理超指数配备领导班子成员是中组部安排的，这是红线，没有人敢触碰。其实局长已经安排好了他的去处:任局工会主席，石正国知道，那个职位是虚职，名义上也属于局领导，列席党委会，但不是党委班子成员。临近中午下班，石正国终于想明白了，在国家机构改革的大洪流中，他这个级别的干部轻若水泡，只能听之任之，没有任何反抗之力。隔壁办公室秘书过来喊他去食堂吃饭，从秘书表情和语气中，往日的恭敬少了许多，石正国明白，他即将免去党委委员的事在局里已经不是秘密了。想了想，他打消了去食堂吃饭的念头，随便找了托辞，把秘书打发了出去。    

      石正国不想去食堂的真正原因是为了避免尴尬。食堂里有个小雅间，党委班子成员都在里面就餐，其他干部则在大厅排队领餐。在局里，雅间是地位的象征，当年石正国进入党委班子，组织部文件下发到局里，当天中午，石正国就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昂首进入雅间就餐了。在官场里，吃饭从来就不是小事情，和谁吃，在什么地方吃，吃的什么，都是地位的象征。雅间里是个十人桌，如果十三个党委成员都齐了，根本坐不下，新局长上任后，对后勤科更换雅间餐桌的提议直接否决了，局长的意思是，党委班子成员经常下乡出差，很少有人齐的时候，用不着每个人都安排个座位，据说局长还说了句，如果坐不开，就去大厅吃，不就是吃个饭嘛，不是啥大事。局长有局长的想法，石正国作为党委排名最后一个的“老十三”，他就得多费心思了。他嘱咐秘书，每天中午前把班子成员当日工作安排报给他，根据局里规定，党委成员如果离开局里，要到办公室报备，这样，石正国每天都能知道在雅间吃午饭的局领导有几人，如果人少，他就准时去食堂，如果赶上人齐，他估摸先去的人该吃完了才会去，避免人多没有座位。      

      见石正国开门进屋，老婆仿佛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满脸的惊讶。石正国从来不回家吃午饭，一是单位离家远，另外他有午睡的习惯，在食堂吃饭能多睡一会。午饭后，一肚子郁闷的石正国把上午局长谈话的内容告诉了老婆，老婆的看法和他完全不一样:当工会主席挺好，工作清闲，岁数大了也该歇歇了，那个班子成员就是个虚名，工资不多开，又不是什么权利。他蹬了老婆一眼，妇道人家懂个啥，这里面事多着呢。有些话是石正国没法和老婆讲的，比如去食堂吃饭的事，不是党委成员了就得在大厅排队就餐，进雅间难，出雅间更难。但这话要是和老婆说了，这娘们得乐疯了，他都能猜的到老婆会说什么，不就是吃饭嘛，雅间的饭是国宴呀。唉，没人能懂石正国的苦楚，吃饭可不是小事情。      

      从局长和石正国谈完话那天开始，石正国再也没有去过食堂，一周后，县委组织部工作组来局里召开干部大会，会上宣读了干部任免决定，和石正国估计的一样，四个年龄超过55岁的副职领导改任主任科员，解决正科待遇，他和分局长免去党委委员，一并免去的还有他的办公室主任职务。出乎他预料的是，分局长被任命为局长助理兼分局长，虽然不是党委班子成员，在石正国看来，分量要比工会主席足。      

      从石主任变成石主席的石正国一下子清闲起来，没有了成摞的文件需要他处理，没有了大会小会需要他参加，他变得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虽然规定工会主席列席党委会议，但从来没有人通知他，除了县工会偶尔组织个会议，零星的几份工会文件，他仿佛被局里遗忘了一般。干部大会后，石正国从局长对面的主任办公室搬到了顶层一间空闲的办公室里，后勤科把工会标牌挂在门上，他就算是走马上任了。石正国开始习惯回家吃午饭，不再睡午觉，老婆看破他的心事，一开始还絮叨几句，什么在哪吃饭不是吃呀，不当官就活不了之类的话。后来看他愈加沉默就自觉闭了嘴。有时一顿饭下来，除了吧嗒嘴和餐具碰撞发出的声音，家里再无其他声响。在局里，石正国除了每天和到办公室送报纸的收发员聊几句之外，和其他人基本不来往，人们见了他虽然依旧热情打招呼，但他还是咂摸出和原来的不一样。称呼变了，原来喊“石常委”，现在是“石主席”，。原来在电梯轿厢里大家都侧身让他先走，现在没人顾忌他，蜂拥而出。原来他在值班表里的领导栏，现在把他排在了行政干部栏。原来在酒桌上他坐在里面主位，现在没人再往里安排他。这些令他不痛快的事让他无法说出来，其实，即便说出来也没有人能理解。    

        石正国觉得自己要抑郁了，为了防止真的患上抑郁症，他开始刻意的调整心情，每天不再想那些让他烦心的事，遇到来送报纸的收发员，他也会找些话题聊一会。大概是干部大会之后三个多月的一天，收发员送报纸的时候，把一张磁卡放在了桌上，告诉他是单位发的就餐卡，以后去食堂吃饭要刷卡，自己往里充钱，单位不再承担饭费了。卡片触动了石正国的心事，他装作无意的问收发员，局领导也要刷卡吗？收发员随口答道，对啊，大家都要刷卡，都在大厅排队买饭。石正国有些惊讶，领导不在雅间吃饭了？收发员略作回忆，雅间早就拆了，干部大会之后没两天，局长说职工有反映，局领导不能搞特殊，别在雅间单独吃了，都在大厅和职工干部一起吃饭，便于和大家搞好关系。收发员说完这些又跟着问了一句，石主席多久没去食堂了？不知道这事？石正国尴尬的解释，最近家里有事，每天中午都得回家，食堂的事不清楚。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社会新闻，收发员才抱着没发完的报纸文件离开。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快到中午了，石正国拿起就餐卡，心情轻松地下楼朝食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