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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纸坊街的居民心存仁厚，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对人、对事都能秤得出斤两。
刘顺这人吧，大家就不太喜欢，尽管他爹刘子清在纸坊街名声还不错。这个人从小就油嘴滑舌，一双机灵的眼睛骨碌碌到处乱看。他家有钱，所以他走在街上总是零食啊，小玩具的不离身。小时候一放学，就背着书包去春杏家的小卖部买东西，逛来逛去磨蹭半天也不走，自得其乐地玩着。
“这孩子。” 大人们摇摇头，在心里嘀咕着。尽管不喜欢却也拿他没办法。“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乳臭未干的小子，变好的日子长着呐。
刘顺的祖上不是地道的纸坊街人。他父亲刘子清在三十岁时携家带口从四川过来，落户在纸坊街。刘子清的媳妇是四川夹江人，对手工造纸的技术了如指掌，来纸坊街后就在泗水河边开起了造纸的手工作坊。
刘子清对雇工很好，他媳妇却十分的严苛，人送外号“当天王”。
有一个传说可证明“当天王”的厉害。
工人们把打成捆的桑皮运回作坊，刘子清的媳妇负责记录数量。她不抬头看，只听桑皮落地的声音计数，有外地来的工人就开始偷懒。
子曰：君子坦荡荡，纸坊街人不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对这些不安好心的人冷眼旁观。
他们躲在一旁抽管烟，一次又一次的把桑皮捆举起来又扔到地下，让它发出很响的声音。第二天，“当天王”发现自己被骗，就让做饭的师傅把极辣的钻天椒炒了半锅放到白菜里，还加了点肉，直吃的那帮捣蛋鬼龇牙咧嘴咝哈气，跑到缸边喝凉水。“当天王”暗暗得意：今天让你们嘴疼，明朝让你们屁股眼疼！和老娘过不去，哼！
嘴上偏说着：“今天吃了肉，得加班干活。” “好说，好说。”上下嘴唇还呼呼疼着的他们，哑巴吃黄连。
哈，那叫一个解气！
刘顺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虽然我们不喜欢他，却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得一表人才。他从纸坊街口走来，就像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人，见人笑口常开，一路点头，一路问好。“张大爷，好。”“刘大妈，好。”“李嫂好。”“赵奶奶，好。”“王二哥，好。”任你心里再不待见，也挑不出一丝毛病。
刘顺走过了素心斋，右拐从李建士的理发店经过，站在门口往里看：“忙着呢，李叔。”“顺啊，你进来，让李叔看看你的新发型。”“改天吧，我有事。”
李建士从店里出来，眼看着他一边走，一边用穿着皮鞋的脚踢着路上的小石头，“糟蹋鞋哩。”理发匠摇着头。
刘顺就这么踢着走着，突然一阵花香迎面扑来，就见旁边院墙上蓬蓬勃勃涌出了一大堆蔷薇，花红的白的开得正旺，这花像是在墙内开得装不下了，就爆出了院墙，像瀑布似的冲下来。
刘顺有些发痴，眼看着一朵花就飞起来，飞过墙头 在街空中忽高忽低，仔细看时，却是一只蝴蝶，蝴蝶停下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正看着他。
“春杏。”刘顺有些不好意思。
“犯花痴了。”杏笑着说。
“我正想去找你，褂子给你买回来了。”他晃晃手中拿着的纸包。“走吧，回店里。”刘顺退后一步，跟在春杏的身后来到小卖部。
“换上让我看看，好看不？”春杏拿起衣服走进里屋，再出来时，手里还拿着包过衣服的皱巴巴的纸。
她扭动了一下腰身，样式新颖又合体的褂子，让身体格外凹凸有致。刘顺眼睛乜斜了一下杏那丰满的胸，眼神迷蒙起来。
他抓住春杏的肩膀：“我要娶你！”
“我有孩子.......”杏有些渴，嘴里干干的。
“我不嫌弃。”此话一出，杏就变了脸。“可我嫌弃！”她转身回屋脱下褂子，不知何故，心里莫名的空了。
“臭刘顺，我才不稀罕你。”春杏淡淡地重复着省省的话，把包衣服的桑皮纸一点点用手抚平。
角落里，各种各样的眼神旁观着，小卖部像没有了遮挡，这一男一女立在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路上。
后来，刘顺又来了几次。娘说：“杏，刘顺比老张强。我是过来人，能看得出他对你真心，成家吧。你和省省有了好日子，我就是走了，也放心。”
春杏沉默不语。拿笔在旧报纸上有一搭无一搭地画画，娘叹口气，走到院子里去了。
这一年，春杏的娘死了，死的悄无声息。偌大的院子，就剩下春杏和儿子。
不管怎么样，这个刘顺却是交了好运。
七十年代末期，中央领导人在轻工部的一次会议上，对桑皮纸----国画纸的发展做了明确的指示，批评有些人想消灭这类特殊商品。希望有关部门采取措施落实政策。
主管经济规划的副总理说：救救国画纸的生产吧！使我们的文化艺术更加繁荣兴旺！对此，人民是感谢你们的。
于是乎，市里投资办了一个专业生产国画纸的厂子，刘顺就从纸坊街的街办工厂去了市里的国营工厂。因为他突出的业务能力，还当了科长。
自此，刘顺在纸坊街消失，偶尔回家一趟，我们也都见不着，听说他娶了个城里媳妇。我们都巴不得他一去不回。
“省省”长大了，学名彭河生。这孩子，越长越像他娘。晶亮的眼睛看着你，会让你顿时心生爱怜。纸坊街的人像喜欢春杏一样，喜欢春杏的孩子。小孩子一天到晚在街上跑，到了吃饭的时候，就随便在哪个家吃上几口。
郑家大院的老奶奶特别喜欢省省，带着他到纸坊街以外的地方玩耍。这一老一少，古貌童颜，令人唏嘘不已。外人问，老奶奶就抿着没有牙的嘴说：“我孙子。”
街坊邻居笑笑：“吃百家饭的孩子，好养活。”
到了晚上，春杏关了小卖部的门，在街上喊几嗓子，省省就突然出现在她身边。有时候，也会有邻居抱着孩子送过来，对他娘说：睡着了。却发现孩子瞪大了乌黑的眼睛，默默看着苍茫无际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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