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辛织
源自网络，侵删
①
我叫阿笨，不笨的笨，是一只住在城里的野兔，至于我为什么住在城里，这可说来话长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早起拉了坨兔粪的我拉空了肚子，饿的不得了。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那么早起的兔儿应该也有草吃，我迈着四条健壮的短腿奔跑在山林里，鼻子这嗅嗅那嗅嗅，就是没闻到嫩草的香味。
我可是一只有品味的兔子，虽然林中的伙伴都说我又土又笨，但他们肯定是嫉妒我。我找了几圈，还是没发现新鲜的嫩草，肚子又咕咕叫了，我两眼发昏，忽然瞧见一丛带着露珠的嫩绿，我高兴极了，抬起四条腿就狂奔过去不管不顾地啃了起来。
吃饱喝足后，我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边，想起刚刚，忽有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天爷诚不欺我之感。阳光好空气新，正想赋诗一首，突然瞥见一旁有东西在发光，我好奇地走过去，左看看右看看，原来是一个捕兽夹。
族里的兔子都传，捕兽夹是动物的克星，尤其是我们这种野兔更要小心，因为它的铁齿锋利得能夹断兔腿。我是不太相信这些的。毕竟它都生锈了，能把我怎样呢？实践永远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不是真的只有夹过才知道。
我慢慢地把一只脚伸进去又迅速缩回来，见它毫无反应，我大胆了起来。你知道痛不欲生，刻骨铭心的感觉吗？不管你知不知道，反正我是知道了。当血从铁齿和兔子肉的绞合处渗出时，我才明白或许有些真理是从不需要检验的。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兔笑，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花从一朵变成两朵，想到为科学献身竟能得此“殊荣”，我幸福得昏死了过去。
②
再醒来是在一个铺了稻草的兔笼里，我的腿上绑了白色绷带，有血微微渗出，绑带绑的一点也不美观，我嫌弃的直撇嘴。
作为一只聪明的兔子，我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松木的笼板还散着冷冽的香，中间堆了一堆绿色的菜叶，菜叶耸动着，我慢慢跳过去，发现原来是一只红眼白毛的肥兔正有滋有味地啃着烂菜叶。
我恶心极了，有品味的兔子怎么能吃这个呢，坚决不行，绝对不行。我往旁边挪了挪，他却以为我要同他抢吃的，一把抱住了身前的菜叶，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
这世上真是什么奇怪的兔子都有。我坐在一旁扬起下巴一脸不屑，心想：我可不稀罕，还不如山里发黄的草，至少还是新鲜的。
有时候生活真是一把屠刀，逼得兔子不得不对它低头。一连几天都是这样的菜叶，我再也顾不得自己的高贵，抓起它就一通乱啃。
起初白兔还同我大打出手，在我的铁拳教育下，他逐渐学会了分享并做了我的小弟。有小弟的感觉真好啊，我自豪地想，我的教育应该是成功的，说不定还能做个兔老师。
我叼着一根稻草问他，“小弟，你知道我啥时候能出去吗？”
小弟看起来很着急，他说:“大哥出去啥子咯！我前几天有个邻居，野鸡知道不咯，她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过咯，肯定是被炖了啦！出去就要被吃啦！”
想到山里那些再也没回来过的麂子和野猪，我浑身的兔子毛都竖了起来。虽然我知道我的肉很香，比东坡肉还香，但我一点也不想被撕下整张皮。
源自网络，侵删
③
俗话说得好，你越是盼望什么便会来什么。当我的兔子耳朵被拎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我含泪挥别了白兔小弟，感谢他这段日子的精心照顾。他抱着我，颤抖地说:“大哥，你千万别死啊！不要让小弟一个人啊，大哥！”
说实话，若不是他糊了我一兔身的鼻涕和眼泪，我一定会认为他在巴不得我早点死在菜刀下。
猎户拿出绳子，我以为它要勒死我，便眼睛一闭，横出脖子，大不了横一刀竖一刀一了百了。可谁知他只是绑住我的四腿然后将我扔进了一个麻皮袋里卖给了一家餐馆。
餐馆的老板是个手脚利落的大胡子，他二话不说便拿粗麻绳勒住了我的脖子。窒息的感觉很难受，我拼命地乱蹬，像极了离水后不停咬着空气的鱼。
没多久我就没了气息。我看见我离我的身体越来越远，便明白这是灵魂出窍了。只是灵魂的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于是飘在一旁看老板处理我的遗体。
他利落地扒下一张完整的皮，露出鲜红的兔肉，然后剖开我的肚子，挖掉他不要的内脏，清洗之后便把我扔在了案台上。整个过程血腥又残忍，即使我已经死了，我却仍觉得我正在被凌迟。
我想我应该被吓得逃跑的，但我自诩是一只乐观且积极的兔子，即便再害怕我也要勇敢面对，何况我现在只是一个灵魂。
④
我在餐馆四处飘荡，有时是后厨，有时是厕所，但更多时候我呆在招待顾客吃饭的大厅。
也许对于很多兔子来说，看着别人吃自己的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于我来说，这却是我独有的告别方式，只有完整地消失了才能不留遗憾。
它们有的被炖了汤，有的放了大蒜辣椒做成一盘味道十足的辣炒兔肉。我的兔子肉被端上桌，他们伸出筷子夹了一口又一口，甚至咬的时候还不忘夸一声肉很新鲜，表情异常满足。
我总感觉自己还没死透，不然他们咬的时候我怎会瑟瑟发抖，觉得全身发麻。不行，不行，我不应该这样。我暗示自己，他们吃的是我的尸体，尸体而已。
假如我死在森林里，最后啃食掉我肉的一定会是那群令人恶心的蛆虫。尽管我非常不愿意自己的身上爬满白色肉肉的虫子，但是如果想象那群吃我肉的是体型庞大的蛆虫，惨死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难过。
如果那天警察没有来，餐馆没有查封，老板没有因为非法买卖野生动物被逮捕的话，我可能会一直这么想下去。
老板被抓走后，黑白无常找到了我，他们把我带到了地府。在去往地府的路上，他们甚至还一直安慰我，说阎王见我这世这般苦难，一定会许我投一个好胎。他们神情痛苦眼带同情，我实在无法理解。
地府有一群像我这样的鬼，有的来自深海，有的来自高原，但大多数像我一样来自深山老林。他们聚集在一个宽大的牢房，牢房里有树有水，还有类比大海做的放了盐的池塘。
环境真不错，我心想。许是见有新来的朋友，他们一个个好奇起来，连忙跑过来问我生前的经历。我简单说了说，然后便开始宣讲我独一无二的想法。
我说:“我死得还挺快乐，人类就像大蛆虫一样令人恶心，因为他们总爱吞掉尸体。”
如果我有一根长而有力的尾巴，我想它此时肯定是竖起来摇来摇去的，就像我在猎户家见到的狗一样。
源自网络，侵删
⑤
我以为他们都该睁着一双眼睛，眼里闪着佩服的光，可等我讲完看向他们，却发现他们一个个不可思议地掉掉了下巴。
在这个价值观高度契合的社会，他们的样子无一不是在说明我是一个另类，尤其另类的另类。我没意思极了，于是走到一边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那个叫鲨鱼的家伙率先说话了，他趴在岸边，身子还浸在盐水里，“嘿，伙计，你可真够稀奇，你听过奇葩吗？”
“不，我可不是，你别妄想指桑骂槐。”我毫不留情地回击。
“不不不，伙计，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人类，我们根本不可能变成一具尸体。”鲨鱼继续说道，“就拿我来说，他们把我捕捞上来活生生割掉我的鳍做成鱼翅，然后再将我扔回海里任由我被感染最后死掉。这不是物竞天择，而是活生生的杀戮。兄弟，你明白吗？”
鲨鱼的话让我浑身一震，我没有经历过等待死亡的绝望，也不觉得死很痛苦，我甚至认为人类可笑至极，活像舞台上的小丑。
可现在我才想起要不是因为人类嘴馋，我也不会失去宝贵的兔命。如果他们不放捕兽夹，我不因为“实验”把腿伸进去，或者说如果他们放了受伤的我，那现在的我依旧快乐地在森林里穿梭，依旧被戏称为“是笨蛋的阿笨”，却一定不会呆在这昏暗的牢房。
大家听到鲨鱼讲自己的经历，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起来，我听着他们嘴里说出的一句句话，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也越发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藏羚羊说，当子弹穿过她下垂的肚皮的时候，她仿佛听见了肚子里孩子绝望的嘶吼。她的孩子还没看过这个世界呢，怎么就死了呢？她怎么就被枪杀了呢？
野猪说，他只是饿了出来觅食，没想到会被电晕，也没想到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倒挂在房梁上，鲜血淌了一地。他说，到现在他都没吃上最后一顿饭呢。
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诉说着自己的经历，发泄着心中的不甘，我听得愈发愧疚，也愈发觉得林中的伙伴说得对极了，我就是一只笨兔子，总爱盲目乐观自以为是的笨兔子。
我放下手中的行李，呆呆地坐在床沿，脸上似有什么东西，拿手一抹竟是无声淌出的泪。
后来转世我依然是山中的一只野兔，依然叫着阿笨这个名字，只是这次我不再是笨蛋的笨了……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