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歌

作者: 不用了谢谢小姐 | 来源:发表于2018-07-15 20:10 被阅读30次

    欢歌姓李,名“欢歌”。这名字是欢歌的姥爷给她取的,说不求这女娃大富大贵,成为人中龙凤,只求“欢歌笑语”能伴她一生。欢歌的父亲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给自己女儿起这名字,觉得这名字不上进过于平庸,无奈是长辈取的,无法反对。在欢歌的童年印象中姥爷就像是大人国里的“同龄人”,除了体型大点之外,陪她说话陪她玩闹,认真对待她每一个幼稚的举动,鼓励她勇敢表达任何一个自己的想法,哪怕这个歌想法在大人看来是多么的愚蠢。爸爸总说姥爷是老顽童,没立起长辈该有的模范。可欢歌并不这么认为,当她某天学到“大智若愚”这个成语,似懂非懂这个词的含义时,她就认定,这词说的是姥爷。

    慢慢随着欢歌长大,“欢歌”这名字彻底变了味道,变成了“欢哥”。对的,“欢哥”——一个被称作“哥”的女孩。

    “我就是你们女生口中最讨厌的那种人,专门欺骗女人感情的臭男人……”每天随着这个闹铃的响起,欢歌睁开眼,开始新的一天。将黄义达的《臭男人》设置为起床闹铃,完美的体现了欢歌作为“哥”的日常恶趣味。欢歌习惯性的打开微信,点开更新的公众号,点开语音读文章,轻音乐响起,一个甜美的女声传来:“朋友们,早上好,又是美好的一天,我们今天文章的名字是《90后占领80后的地位从不说抱歉》…….”听到人声出来,欢歌便把手机放床上,开始各种洗漱。待一切打点好,欢歌出门前又习惯性刷下订阅号,看到《00后逆袭90后,毕业一年开公司当CEO》的标题,她好奇想点进去,却又矛盾的排斥,最终放弃,出门上班去。

    一路上没怎么堵车,她比平时早到了公司,顺路去买了份早餐,然后停好车,提前去公司打了卡。在茶水间吃早餐时,欢歌像打卡似的开了微博看了下热搜,这成了她每日的隐形的工作,因为不看这些,她可能无法回答朋友同事甚至是客户突然抛过来的话题。欢歌吃着早餐,哈欠连连,昨晚跟自己说要早睡,但是还是顶着困意打了场王者。其实她从小就对游戏不怎么感兴趣,可是全世界都在玩,若她不去接触这东西,周围的人会让她产生因为不玩某款游戏,她就会这个社会脱节的错觉。

    “欢哥,晚上没什么事的话,陪我去趟朋友的生日聚会吧,这聚会是我正在跟的项目对接人邀请去的,其实我们不熟,我也知道你前几天一直加班赶方案,可我实在不懂还能拉谁去壮胆……”公司新来的妹子此刻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提出这个请求,但又不懂求助于谁,只能求助于甚少拒绝女生请求的欢歌。欢歌已经连续好几天赶方案熬夜晚睡,精神已经疲惫到一定程度,难得今天正常下班,并不想去任何的应酬,但最后却还是脱口:“没事,我陪你去。”

    “哟,这不是欢哥吗?你怎么也来了……”一个城市里,其实同个行业的圈子很小,欢歌已经在这个行业里滚打很久,基本上同行的聚会总会碰到一两个脸熟的。

    聚会进行得差不多,公司新来妹子该对项目对接人做的恭维和沟通也做得差不多了,欢歌就向妹子使了个颜色,给她找了个借口,让她提前离开,而自己则继续被留在了聚会。

    进这个包厢时,天还未亮;出包厢时,就已经是大半夜。欢歌本应用来早睡的美好时光,又被莫名其妙浪费在了与自己没啥关系的应酬里。有时候欢歌会怀疑,这些个一到了晚上就去夜场找乐子的男男女女,是真的精神好到不用睡觉,还是太过懦弱,不敢面对一个人的夜晚,便找了各种看起来很酷的借口出来抱团取暖。

    夜深离场,一个个散去,兴许是这场里没一个与欢歌交情深的朋友,又或者是大家已习惯欢歌作为“哥”的存在,在场的男士没人对喝了很多酒的欢歌提出一句问候。欢歌走起路来是有些摇晃,可脑袋还是清醒的。这些酒本不会让她这么难受,可身体实在太过疲惫,人易醉。欢歌也没跟谁求助,就甩甩脑袋,扶着墙壁,强装无事的慢慢走出了夜场。

    想到要喝酒,欢歌把车留在了公司没开过来。她走出夜场,本想等脑袋清醒点再打车回家,可是胃一阵翻滚,逼得她扶着路边的墙,在墙角那里直接吐了。在她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一双手帮她撩起了头发,还轻抚她的背帮她顺气。她也顾不得防备来人,只是一直吐,而来人也没嫌弃她就这么帮拎着她的长发,陪着她。在她终于缓过来,那人贴心的递上一张纸。欢歌接过纸巾,扶墙低头打理好自己,这才抬头看来人。她看清来人的模样,脑里搜寻了好一会相关记忆,才皱眉脱口一个名字:“吕仁?”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自己曾经的高中同学。

    欢歌并不知道,打从包厢里有人喊出“欢哥”这个名号,包厢里的某个角落就有双眼睛一直在悄悄打量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个点出现在这里?”

    “我也在包厢里,看见你觉得眼熟就跟着出来了。”

    “那在包厢里,怎么没过来找我?”

    “你不也完全没发现我的存在么。”

    莫名其妙被来人呛话,欢歌也没力气呛回去了,反正早已习惯这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

    欢歌丢了句:“谢了。”自己扶墙离开去到看不到呕吐物的位置,完全不顾形象的盘腿坐在街边的地上,没一丁点精神的歪头靠在墙上。

    坐了一会,才发觉周围风流动的气场不对,欢歌抬起头,发现有人没离开,反倒又跟了过来,居高打量着她。

    “女人,你怎么还没走?”欢歌这个点脑子不太好使了,不自觉把对方的外号,顺口叫了出来。

    上方的吕仁听到“女人”这个称呼,果然立马拉下臭脸。

    高中的时候,欢歌所在的班级,有两个性别奇葩,一个是欢歌,明明是女生,却被尊称为“哥”。另一个是吕仁,明明是七尺男儿,却因为长相清秀,从来不参与男生们喜好的运动项目,便根据其名字的谐音,被起了“女人”的外号。欢歌乐意听到别人喊自个哥,但吕仁对“女人”的称呼却是零容忍。

    “抱歉,一时说漏嘴,得空加我微信,我给你发红包认错。”欢歌又低下头靠墙,对上方甩甩手,明显的敷衍了事。

“你打算就在这大街上坐一晚上?”

    听到上方传来的疑问,欢歌眼皮都不抬一下,又甩甩手算答应:“让我缓缓,今晚喝的洋酒后劲大,等我过了这上头的劲儿,就回家。”

    “你不该谁敬酒都喝,身为女孩子,可以拒绝的。”欢歌感觉这声音一点点在降低高度,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睁开眼,看到吕仁也直接学自己没形象的盘腿直接坐到了地上。

    “你没听别人喊我哥吗,做哥就要有做哥的霸气,哈哈哈。”欢歌笑得像个痞子,抬起歪着靠墙的头,转正身体,以更舒服的姿势背靠墙闭目养神。

    “神经病,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女人,活该你现在这么狼狈。”吕仁冷冷的话直刺欢歌的内心。

    兴许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间点,人容易敏感而变得矫情,亦或是人在身体状况极差的时候,容易感到脆弱,欢歌收敛起脸上的玩世不恭,把头扭到吕仁看不到的阴影里,勾起嘴角,苦涩的笑:“来敬酒的不是客户,就是客户的朋友,能不喝吗?不喝不就是公然下别人面子吗?”晚上的风有点大,虽然自己身穿长袖雪纺衫,但太宽松和单薄,欢歌不自觉双手扶上手臂,自己给自己取暖。

    “都下班了,公司又不给你加班费,不需要这么拼。”

    吕仁这话又狠狠插了欢歌一刀,这公司不仅没给加班费,连这客户也不是她的,她也不懂自己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那客户和我没多大关系,是和我一起来的小妞的项目对接人,但是我不替她挡酒,现在坐这的可能就是她了,也许她不是坐着,是直接躺大街了。女孩子是那么的美好,是水做的,是需要别人主动去保护和宠爱的,我不想她们活得那么累,希望她们能顺着自己的心去活,就算不是活得那么的精英也没关系,只要快快乐乐的过每一天,天天都美美的就够了。”

    “这话你怎么不对自己说?”

    欢歌甩甩手自嘲:“我不同,女孩们是水做的,我是水泥做的。”

    吕仁又说了些刺耳的话,欢歌没听进去,脑里闪过一大丢无关紧要的东西,当红的游戏,微博的热搜,一个个美得像仙人的小哥哥小姐姐,一篇篇谁谁谁又轻松创业成功的文章,谁又在谈论有车有房薪资待遇过多少万,下个月又飞哪个海岛度假,房东来收房租,信用卡账单,周遭的人一遍遍喊出自己的名字却是在喊一个标签,姥爷在医院临走时跟自己说一切都不重要,活得开心才是重要的,爸爸跟自己说一定要争气比过所有的堂哥堂姐,欢歌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被绑上线的木偶在别人编好的剧本里按部就班的上演着别人想看的戏码,别人让她关注什么就关注什么,社会给她规划了美好生活的蓝图,她就要按照那模版去活,而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内心是否也渴求只用钱和社会地位来衡量的成功,是否幸福的生活只能被描绘成一种模样。当她停下前进的脚步时,没理由的焦虑会恐吓她放弃思考再次前进。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束缚着,我不懂这东西是不是叫做命运,这很累。”欢歌没头没脑的突然蹦出这句话。

    “那你就没想过束缚自己的到底是什么,被绑住的手脚是你自己惯性思维放在束缚里,还是真的没办法抽出来?”吕仁竟也接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欢歌扭头看着这个身穿纯色白T,浅色休闲裤,带着极简风格手表的高中同学,总觉得他能懂得自己在想什么。

    欢歌酒劲过后,手机上约了快车。吕仁询问她家地点后,说他恰好也住附近,厚脸皮蹭了她约来的快车,并在她下车时和她一起下了车,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

    “你真的酒醒了,能够照顾自己?”吕仁插着口袋问。

    “可以的,今晚谢谢你了。”欢歌微微弯腰对吕仁表示感谢。

    吕仁对欢歌摆手告别,转身离开。然后从口袋掏出耳机戴上,玩着手机越走越远。欢歌也转身离开,掏出门禁卡,进入小区。

    欢歌一直刻意与吕仁保持距离,因为她至今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够和这个人如此和谐的共处。在她的记忆里,这个人全身每一个细胞无一不对自己透露出深深的厌恶。

    她记得,当时还是那么青涩的吕仁穿着校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老师说:“老师,这次换同桌的结果我不接受,我要求换同桌。”而站在不远处,正要把课桌往吕仁那边推去的小欢歌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李欢歌,李欢歌,你给我出来……”有人在公司的办公区域大声喧哗。“欢哥,你快出去看看,外面好像有个人来找你。”

    欢歌走出办公室,只见一个打扮很潮的年轻女人在和前台的几个小姑娘相互推拉。她疑惑的走上前,有礼貌的询问来人:“你好,我是李欢歌,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年轻女人看清欢歌,二话不说,上来就是给欢歌一个耳光:“不要脸的老女人!”欢歌被这个突来的耳光扇懵了,只觉得被扇耳光的半边脸如火烧一般,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所有人的焦点。“请你有空照照镜子,一个已到30岁的女人,要脸没脸要胸没胸,笑起来都有鱼尾纹了,还和一个小你整整5岁的男人交往,纠缠不清。你不愿意结婚就请你让让位,你自己的青春不值钱,不代表别人的青春也可以被耗掉!”年轻女人扬手又呼来一巴掌,欢歌这次没有乖乖的等着被打。本就比一般女生身材高大的她一把抓住了伸过来的手。她被彻底激怒,瞪大了双眼。她向来脾气好,可前提是对方必须也得知道如何去尊重别人。年轻女人依旧大喊大叫,不依不饶。欢歌眯起眼睛,暗暗用学习柔道时教的防身术用力掐年轻女人的穴道,将她手扳过一边。这样对女孩子并不厚道,可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停下喋喋不休的咒骂。

    欢歌尽可能控制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可忽上忽下的声音却暴露了她此刻内心早掀起波澜:“姑娘,我和你口里的那个人已经没有半点儿关系了,你要的位置早就腾出来了,以后要怎么过日子是你们的事情!至于你口里的那位是不是在我们交往的时候出轨了你,我就不追究这些不重要的事了。但……请你别再以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来打扰真正的受害者,好吗?”

    那半边依旧滚烫的脸,提醒着欢歌自己此时是有多狼狈,而现在又有多少人在看自己的笑话。“戏就那么好看?就没人会叫下保全把这个疯女人请出去吗!”欢歌控制不住自己用很尖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对着周遭冷眼旁观大的人大声责备,不再理会自己此刻是否更像自己话里所说的疯女人。

    终于有人出来协调,保全很快来把人带走,欢歌发狠的扫视一遍所有在看戏的同事,最后又把标准的笑容堆上了脸,以刚好大伙都能听到的音量戏谑道:“戏结束了,都散了吧,若戏看得还挺开心下班可以请我去喝酒,若戏打扰到您的工作,我在这里跟您赔不是,哥的办公室随时欢迎您。”

    欢歌站直了身板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回办公室,虽然笑着,但她的心寒了,这些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而从头到尾也没一个上前来问她还好不好,包括那位她曾帮过的小姑娘。

    她若无其事的回到办公室,轻轻关上门,反锁,坐到办公椅上。在无人的时候,她才不再绷着情绪,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发抖。她抓起手机,拨出那个已经删除的号码:“是我,欢歌。对,我知道,她给了我一巴掌后已经被保全请出公司了。不用跟我说抱歉,你现在来把她带走就是对我最好的道歉。还有,我们谁也不欠谁了,别再来找我。”欢歌抓起鼠标,打开文件,想立刻以专业的态度重新投入工作,可她做不到,就是没办法做到。

    熟悉的自卑感又悄然爬上心头,“我很坚强,我是哥,我能力很强。”欢歌在反锁的办公室里颤抖着,不断自我催眠,她不能让这个好久没冒上来的情绪再把自己拉回过去。可是她终究败给了此时的情绪,无神的喃喃自语:“对,我本就是个糟糕透顶的人。”

    下班的时候,微信一个陌生头像发来信息:“你加了我微信,为什么还不给我发红包认错?”欢歌想不起这人是谁,只见自己给这人备注——“女人。”欢歌本就没有心思去搭理不相关的人,可她此刻迫切的想跳出自己的生活,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而与自己生活上没有一点关联的吕仁,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暂时逃避现实生活的港湾。

    欢歌在微信上回复:“红包是不会给了,今晚请你吃饭愿不愿意?”她甚至会因为害怕对方的拒绝,又补上这句话,“你在哪里,我刚好下班,可以开车去接你。”

    20多分钟后欢歌出现在了一家舞房的楼下。欢歌看到吕仁穿着偏街头风格的打扮走过来,很自觉的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系好安全带。“你在这里上舞蹈课?”欢歌问。“对,我在这里上课,也是这里的老师。”吕仁平静的回答。欢歌有些许差异,因为吕仁和她都是理科生,她怎么也没想到吕仁在未来会成为一名舞蹈老师。

    在吕仁的介绍下,欢歌去了一家其貌不扬的火锅店。小店看着是挺受欢迎,很多人排着队,只是小店开的位置在小巷里,没有专门停车的位置,欢歌只好在附近兜几圈找停车位,再走几百米去到小店。

    “为什么来这里吃饭?”

    “味道好,食材新鲜量足,价格实惠。我只是肚子饿了,这里足够满足我的需求。”

    “也是,适合自己的就好。我已经很久没来类似的地方吃饭了,同事去的地方都挺贵的。”

    欢歌选了一张店外的桌子坐下,外面空气会好点。欢歌从包里摸出了烟盒,递给吕仁,吕仁不要,她自个点烟,徐徐呼出一口白烟。她看到对面的吕仁明显皱眉,“怎么,你受不了烟味?”“抽烟不好,更何况你是个女孩子。”

    欢歌笑了,两只手指夹着烟垂在一旁:“是个女孩子就不能抽烟了吗?别人叫我“哥”啊,有人当过我是女孩子,关心过我的感受吗?再说生老病死又不是多吸这一口说了算?”

    “若不喜欢被人称呼“哥”,就不要到处给自己贴标签,就应该在别人给你贴标签的时候,明确拒绝。你好好想想,会发现一切都是自己当初选择的结果,怪不了谁。”吕仁不再说什么,只是给欢歌拆了餐具用茶洗过一遍,放好在她面前。

    店员端上一锅红红的汤底,欢歌单是闻着那味就可以感觉到这锅东西是有多辣。欢歌放了食材进去涮,捞起也没过碗里的油,直接吹两下塞嘴里,结果被烫到:“吕仁,这东西又烫又辣,辣到我眼睛都飙泪了。”

    “傻子,你不会沾一下你味碟里的油过一下?”吕仁直接白眼欢歌。

    刚过不久,吕仁突然不动,猛扯纸巾擦眼睛。欢歌问:“怎么了?”

    “油溅到眼睛了。”说完立刻起身冲去厕所。看着吕仁慌忙离桌的身影,欢歌乐得拍大腿,直呼:“好蠢啊,怎么可以蠢到油溅到眼睛。”

    吕仁回来,只见红了一只眼睛。但很快报应来了,开太大火,油同样溅到欢歌眼睛,她猛扯好几张纸巾,比吕仁更快的速度冲进了厕所。她身后传来一阵狂笑,久久不绝。

    当她回来时,两人各红了一边的眼睛,很是对称。欢歌忽然说起了傻气的话:“网上有个段子,伤心的单身狗会去火锅店吃特辣锅,因为辣到流眼泪,就可以装模作样自己是被辣到,而不是因为伤到体无完肤。你说现实生活中真有人这么干么?”

    吕仁鄙夷的轻哼:“兴许还真有人这么干过。”

    欢歌吃得越来越上瘾,还真的被辣到一直流眼泪。只是到最后,吕仁被油溅到的一只眼睛早已不红,而欢歌却红了双眼,哽咽了喉头。

    欢歌唤来老板上酒,尽管一旁的吕仁提醒她,她是开车来的。欢歌摆出一副被扫兴的模样,当没听到又给自己的杯子满上了酒。吕仁也随她的性子,不加阻拦,可是自己的那杯酒,却始终没碰一口。

    欢歌最后直接在吕仁面前光明正大的哭起来,外人看他们那桌就像是在谈分手的小情侣。

    又一次吕仁把欢歌送回了家,开着她的车。吕仁把欢歌送到了她住的那栋楼,两人挥手告别。吕仁向前走两步,忽然转头,正好看到欢歌关上了进出那栋楼的大门。吕仁抬手,懊恼的挠了下后脑勺,在原地发呆了好一会,随后又转过身,掏出耳机戴上,边玩着手机离开。

    欢歌回到家,把包丢一边,疲惫的瘫在沙发上。“呵呵……”空荡荡的出租房里回荡起一个女人的傻笑。欢歌扭动身体,把脸埋向沙发靠背的一侧,全身蜷缩成婴儿躺在母亲怀里寻求温暖的模样。她说:“欢哥?欢歌?你要做哪一个?”她脑里还是止不住被各种情绪继续冲击着,其实她早以发觉自己真实的自我与“哥”这个人设是有冲突的,她也早已耳闻前男友在外边的风平评并不好,可是她依然选择视而不见,即使分手之后还是断得不干不净。只因“哥”的人设能带来别人的喜爱,只因“小男友”的条件并不差,没了这个男人,自己是否还能找到同等条件或更好的人,而已经过了30岁的女人,又有谁肯和自己结婚?

    “呵呵,蠢女人。”她对自己说。

    欢歌当天晚上梦到了好多小时候的事情。梦到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父亲训斥;梦到姥爷走后,再也没人愿意花时间听她的“疯言疯语”;梦到她变得唯唯诺诺,沉默寡言,最终自动封闭自己。即使后来,欢歌借用“哥”的人设来重新融入了集体,变得开朗,但那个自卑,不知所措的小欢歌一直存在于她内心深处从未离开。

    她还梦到上高中,当其它同学开玩笑说吕仁是“女人”时,自己走出来,用痞子的口吻对着一帮哥们打趣:“我觉得吕仁一点都不娘炮,是我们全班最帅的男生,你们说他“女人”,是对他赤裸裸的嫉妒。”她还梦到晚自习后吕仁总绕远路先送她到离她家不远的路口然后再回自己的家。梦到晚自习前,她会和吕仁去走足球场,然后相互吐槽每一科的老师。梦到一个学长骂欢歌男人婆,吕仁第一次表现出愤怒去和学长打架,而自己怕吕仁打不过,也加入了干架,最后一起被老师罚站在教室外面;梦到自己无视吕仁的反抗,硬是在他额头上贴了个可爱的OK绷;梦到第二天吕仁在老地点等她上学时,他手插着口袋,低着头,坏坏的笑,头上贴着那个OK绷.......

    欢歌毕业出来工作后,已经很少去回忆学校里的事情了,校园里的记忆多少都记不全了。可是一觉起来,她突然发觉,吕仁曾是她生命里的一道光,而她和吕仁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不知不觉,欢歌真的把吕仁所在的地方当成了暂时逃避现实生活的避风港,厚着脸皮占用吕仁大部分的空闲时间。

    欢歌下班后开车去了舞房,熟门熟路上楼,去到吕仁的休息间等待。人只有处在一个安全感十足的状态才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进入睡眠,而欢歌呆在吕仁私人休息间竟感觉眼皮很沉,不知不觉进入了睡眠。

    当她醒来时,休息间外的走廊已熄灯,而自己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上了一件格子衬衫。

    欢歌起身,像回到了儿时,醒来会慌张,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人。她寻声去到那间有音乐传出的教室,里边关了大部分的灯,就还剩一个角落的2盏射灯开着。只见吕仁在镜子前跟着音乐一遍遍揪动作。看清里边的人,欢歌不安的情绪才被安抚,脸上挂上了连她自己也没察觉的傻笑。

    欢歌轻手轻脚推开门,静静的欣赏吕仁跳舞。当吕仁重复跳同一个舞蹈跳到第三遍时,停了下来,他终于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欢歌。

    “你醒了?”吕仁关了音乐,轻声问。

    那一刻欢歌心漏跳了一拍,这话咀嚼起来总有几分暧昧。“嗯,醒了就自觉过来找你了,你跳得很棒。”

    听到欢歌的回答,倒是轮到吕仁愣了一下,不自然的回了句:“谢谢。我点了外卖,也帮你点了份,待会一起吃吧。”

    这是欢歌第一次这样吃饭,没有桌子,没有椅子,就直接坐在木地板上,捧着盒饭,靠着镜子,身旁挨着吕仁,这感觉还挺新鲜。

    “吕仁,你跳起舞来,超帅的!”欢歌很努力的咽下一大口白饭,傻里傻气的对吕仁说。

    吕仁差点没被她这句突来的夸奖给吓到喷饭。他也很努力的吞下口中的食物,略带羞涩的回复:“谢谢。”

    “说实话,我没想过你会成为一名舞蹈老师,你和我一样是理科生,甚至我都不知道你会跳舞。”欢歌终究还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出乎欢歌的意料,吕仁并未觉得自己被冒犯,心平气和的回答这个问题:“舞蹈老师也是一个有价值的职业,没啥不同,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想到。”吕仁停顿了一下:“高考没考好,我填了服从分配,进了一个我无论如何都提不起一点兴趣的专业。整个大学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与其说上了四年的大学,不如说跳了四年的舞,只有在跳舞时我才感觉自己还有能做好的事,没有完全成为一个废人。在某层面来说,是跳舞拯救了我。”

    “所以你一毕业就认定了跳舞这个职业?”

    “哪有这么顺理成章的事情。”吕仁苦笑。“毕业后老师介绍班上同学去省外一家电商企业实习,结果进了一家工厂。实习第一天,我整个人是灵魂与肉体分离的,晚上睡的宿舍是上下铺,一家工厂试工干了一天的活,上面只有一块木板,连席子也没有。我就这么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衣服,问自己我就这么一辈子了吗,睁大眼睛愣是一晚没睡。第二天我什么也不管,直接跟主管辞职,拿着身上所有的钱买了回家的车票,跟爸妈借钱,跟他们说我要去上海学舞蹈。后来又通过上海的老师介绍咬咬牙花光这些年的积蓄去了纽约,前年才因为某些原因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和朋友合伙开了这家舞房,也是砸了挺多钱,摸索了好久耗费好些精力才勉强上了正轨。”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家里经济水平很糟糕无法支撑你去学跳舞,也无法在你创业时给你任何金钱上的资助,没人可以帮你,在思考所谓的理想与想要的人生前你必需要先面对生存这个问题,你还能如此从容的活成现在这个模样吗?”

    吕仁的目光暗淡下来,这是重逢后,欢歌第一次从吕仁的脸上看到困惑与无助。“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我甚至没想过,除了跳舞,我还能做什么。接受我所拥有的,做到我所能做的,剩下就是坚持了,一切做了之后总会有个反馈,你才知道下一步该走去哪里。上帝给了我这样的生活,我就理所当然的接受,用尽我身边的资源过上我真正想要的生活,这就是我对上帝最好的感恩。”

    听到这番意料之外的回复,欢歌觉得这个以前在她眼里尚需要她保护的男人似乎多了某种韧性,她握拳轻捶吕仁的肩膀,以中学时她和他哥们之间相处的方式很肯定的说:“兄弟,你很好,你很棒,你很重要。无论如何,请务必要坚持下去,你的存在很有可能会鼓励到很多已经说了放弃却还是未曾甘心过的人。”

    吕仁看着欢歌这副认真无比的模样真是又感动又觉得这姑娘多少有点傻气:“吃饱了没有,吃饱了起来干活,外卖可不是给你白吃的。”吕仁把欢歌拉起身,让她收拾一下外卖盒,自己拿起扫把认真的把木地板扫干净,再丢给欢歌一把拖把,两人很快的把教室拖一遍。最后关上灯,带上门离开了工作了一天的地方。

    下楼梯时,吕仁再次转身看了一眼关了所有灯的舞房,这才离去。每天吕仁都会认真打扫舞房,检查所有的门窗,才会离开。因为现在过的日子,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即使每天生活再枯燥再艰难,也要虔诚的对待每一天。

    吕仁其实还有很多坚强背后的心酸没对欢歌说:“当今社会已经给出什么是好的职业什么是成功的人生的标准,人这一辈子要追求什么也下了定义,这个框架深入人心,甚至牢牢种到了你自己的心里。从小被教育职业无贵贱,但现实中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会认为职业是有贵贱的,或者该说大家都很清楚哪些职业会来钱更快。当你选择了一条与主流价值观不符的路,注定是艰难前行的。最可怕的不是周围人没道理的不断对你质疑,不是社会资源不向你偏移,而是你的内心经受着认可自己与不认可自己的反复煎熬。”

    欢歌这次开车来,说可以顺路捎吕仁回家。吕仁觉得很好笑,因为他从来就没住过她家附近,每次送她回家总要自己再滴滴回家。

    吕仁婉拒欢歌顺他回家的建议,陪欢歌停车场拿车。这次吕仁没有在两人告别后转身走人,而是等在原地目送欢歌去拿车,等她开车出来,自己再离去。欢歌说再见后,从包里掏出车钥匙,径直走去。但走到一半,她停住了脚步,心血来潮的转回头。在原地插着口袋的吕仁愣住了,转过身的欢歌愣住了,两人多少有种小孩子悄悄做了坏事被大人抓包的窘迫,都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怎么还没走?”

    “你为什么要回头?”

    “要你管!”

    “那你也别问。”

    “吕仁,我问你,我记得我们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可为什么你忽然变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很厌恶我?”欢歌直勾勾的看着吕仁,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

    “因为你说了一句话,彻底伤到了我的自尊。”吕仁耸肩,“可我后来意识到,那可能只是一句你随口说出的玩笑话,并不代表什么,也就释怀了。”

    “释怀?直到毕业离校那天,我向你招手,你也没有正眼看我,这一句玩笑话也释怀太久了吧。”

    红晕悄悄爬上吕仁的脸庞,他侥幸认为晚上对面的人应该看不到自己脸上的变化,装作毫不在乎,转身,背对着人摆摆手,“走了。”以一副大老爷们的姿态从容的逃离了现场。

    在某个平淡无奇的午后,一个玩得好的哥们问欢歌整天和吕仁泡在一块,是否两人在交往。欢歌突然害羞到满脸通红,最后强行用“哥”的姿态解除困境,以痞子模样打趣回复:“怎么可能?我是哥,吕仁是我哥们,我俩要在一起就是搞基,那不是很好笑吗?哈哈哈…….”她不会知道,吕仁当时就站在离她最近的教室窗口外,把她开玩笑的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


    小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每天都会托着自己的小脑袋看教室里的时钟什么时候才走到下课的位置,仿佛一天就长得像过了四季;可人长大后,时间似乎也跟着长大,长了双腿,仿佛四季在一天里就走没了。

    大年三十零点一到,四面八方响起了鞭炮声,吵醒了晚饭后就累到一觉睡到现在的欢歌。她迷糊睁开眼睛,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的光线,她才看清楚这是自己从小住到大的房间,她回到了父母住的旧家过除夕。在非正常睡眠时间睡得太沉太久,她醒来就会有种恍然隔世,不知自己在哪里的不安全感。所以,她每当这样醒来就有找人的习惯。她睁大眼睛想着自己该去找谁,她想到了姥爷,想到了爸妈,想到了吕仁。她从被子里抽出手,掰着指头算着,吕仁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生命后,原来已陪自己走过了整整3个季节。

    她最终还是从被窝里爬起来,去洗了个澡,醒醒脑。她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坐在窗边发呆,然后习惯性伸手抓起身边的手机,找到备注“女人”的人,给他发信息:“在干嘛呢?”发出信息后,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出乎意料对方很快回了句:“还没睡呢?”欢歌忽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愣是对着手机屏幕发呆了很久。良久后手机屏幕显示,对方发起语音通话,欢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听了:“有事?”手机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有心事睡不着?”欢歌本想敷衍回答“没有”,脱口却打脸说:“你怎么懂?”想想与这个人以真面目相处习惯了,竟没办法对他说假话了。“说来听听。”电话的另一头低沉的嗓音仿若藏匿在暗礁后的美人鱼在歌唱,引诱着欢歌一股脑将自己的心事全盘托出。

    欢歌最终还是把公司要裁员,而自己很可能在年后就要被劝退的事情向另一个人倾诉,而跟别人抱怨自己的难处,欢歌在当“哥”的好几年里都没有再做过。

    “所以因为工作的事情睡不着?”

    “是的,那你呢,为什么没睡?”

    “今年一个对我很重要的的人没回来过年,心里闷得慌。”

    “这样…….”欢歌抿了口牛奶,没细细考究这句话,只是望着窗外的月亮说:“吕仁,你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与别人不一样的吗?我一直这么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可是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做着同样日复一日无趣的工作,同样要面对30岁后的中年危机,同样也和别人一样无能为力,我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特别,所有人也并没什么特别,都是一样的普通人,一样在某个瞬间会无能为力,过着一样的生活。”

    “呵呵,”电话另一头传来男人的笑声,“谁年轻时不是意气风发的,瞧不起比自己差的,觉得比自己好的就是无趣,总认为自己会做出多了不起的事情,但事实会告诉你,到了一定阶段,面对同样的事情,你可能会做出你所鄙夷的弱者一样的选择,甚至你应对得还没对方好。这岁数越大,胆子越小,剩下的也就一颗体谅世人皆生活不易的心了。”

“    吕仁,我怕。眨眨眼,30岁就到了,我觉得40岁也不远了。小时候会认为,30岁已经很老了,已经嫁了人有了宝宝,事业有成,有车有房了,无忧无虑了。可现实是我什么都没做到,年龄到了可是印象中该做的事是不会随着年龄到了这岁数就水到渠成自动落到你手里,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我现在没成家,储蓄也不算多,车还贷着款,30岁后哪有无忧无虑,还要考虑很多小时候我想也没想过要去面对的问题,比如孩子的尿布钱,父母的养老钱。而我现在也不觉得30岁的自己有成熟到哪里,甚至不懂真被辞退后,自己要干什么…..”

    “怕什么,我们爸妈那代不也是这样过来,我们经历面对的事,是前人玩下的梗,这么多人都走过来了,我们也就不好认怂了,是吧?若想透些,失败也好,成功也罢,成了家也好,孤家寡人也罢,不也就是人生的一个体验,本质没啥不同,你品尝到多种体验,反倒是赚了。”

    “吕仁,我做不到像你那么豁达,至少目前做不到。”

    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吕仁想笑却无力扯起嘴角。他并非生来豁达,甚至别人一句无意义的话依然可以瞬间在他心里炸开来。他选了条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路,他做再多,别人也只会冷冷的回一句:“不就是个跳舞的。”庆幸的是现在在做的事尚能让他快乐与期待,明天会怎样,自己心里也是没个底的,但这也足够了。若人生注定是座修罗场,也只能不断催眠自己,好似在天堂。

    “睡吧,我们都会好好的。”吕仁说。

    “嗯,我们都会好好的。还有……有你在身边,真好。”

    结束语音通话后,欢歌对着窗户哈气,用手指在玻璃上写下那个人的名字。“吕仁。”欢歌轻声念出这两个字,脑里浮现这样的画面,一间有阳台的小房子,阳台上种着多肉,一只金毛趴在男主人的脚边嗮太阳,而自己抱着肉肉的胖小子,走进阳台,男主人转过头,对她暖暖的笑。

    过完年后,吕仁凭空消失了,舞房不见他,微信不回话,打电话也不接。舞房的人只是告诉欢歌,他过完年就安排好所有的工作,离开一段时间去上海处理一些私事。就这样,吕仁没打一声招呼在欢歌的世界里失联了。

    年后刚上班不久,欢歌就被人事约谈,在意料之中是来劝退的。一个30岁未婚未生育的非一线女员工,在公司要大幅度改革裁员的时候,首当其冲。欢歌接受了公司提出的“互惠条件”,递交了辞职。也许是自尊心作祟,她跟周围的人说是自己主动辞职的,在表面上,这的确是事实。

    欢歌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早已狂风暴雨,她所有的生活节奏,生活计划通通被打破乱,这就好像多年后再执笔面临第二次高考,接下来的所有都是未知的。不同的是大学毕业前的高考有个框架会告诉你接下来该做的就是找学校申请就好,可现在的“高考”,何去何从,根本没有标准答案。欢歌很慌,她想暂时逃离现实,可她的“避风港”在暴风来临前就消失了。

    因为吕仁的突然消失,她发现两人之间的相处从来都是不对等的。她对他表现出君子之交淡如水,却会因为他的消失而溃不成军;他对她表现出所求必应,但他却可以一声不吭就在她生活里消失,他对她是否看得重一目了然。

    交接工作的那天,欢歌默默收拾好桌面,做好所有交接工作,不发一言离开了工作的地方。当她最后回头再看一眼自己工作了这么久的地方,看到同事们在正常的工作,忽然又有点珍惜这个自己曾抱怨过无数次的公司。欢歌离开公司后哪也不去,谁也没找,直接回家。回到家放下东西,反锁大门,见到沙发,倒下闷头大睡。当她醒来,外面天已黑,她摸黑去到洗手间,打开洗手台的灯,一个头发睡得像鸟窝,妆容糊了一脸,裙子皱成抹布的女人映入眼帘。镜子里的人皱眉看着自己,这女人像自己却又不像自己。此时欢歌的肚子还饿得发出了声响,她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好窝囊。她找洗手液把洗手液碰掉,转头被磕到头,走快两步就后脚踩到自己前脚的拖鞋被绊倒,她感到很委屈,全世界的人和事都在跟她做对,而此时没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安慰自己。她随手抓起一样东西就想往地上砸撒气,但理智让她停手了。她走进房间,抓起怎么砸都不会烂的枕头救往地上砸,发了疯把垫被往地上扯,捡起地上的东西再往墙上砸,砸得越用力,就越用力的咬自己下嘴唇,愣是不让半点声响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

    当天晚上,她越看镜子里自己那一头长发越觉得不顺眼,越觉得是累赘,她最终拿起了剪刀,咔嚓一刀剪了那一头及腰的长发。欢歌所有莫名其妙的怒气与委屈伴随长发的落地慢慢归于平静,她安静清理了满地的碎发,捡起了房间里的枕头被子,整理好从公司拿回来的杂物,洗了个热水澡,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醒来的欢歌,笑容堆满脸,更喜欢帮助人,更喜欢自称为“哥”,最终,欢歌又一次为自己披上了“哥”的人设,以此欺骗别人,催眠自己——我是哥,我足够坚强面对一切。

    “听舞房里的人说你在找我?”

    当欢歌最终接受自己和吕仁之间不会再有什么联系的事实,吕仁在足足消失了2个月后给欢歌打了电话。

    最后欢歌还是应了吕仁的约,出现在了一家咖啡厅里。

    “你剪短头发了?”吕仁问。

    欢歌不自在的摸摸自己长度刚到脖子处的发尾,很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装作不在意的回答:“嗯,剪了,天气在转暖,剪短了好过夏天。”

    不知怎的,欢哥再次面对吕仁挤不出一丁点儿笑容。她之前曾想过很多次,吕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会质问他,去哪里了?去干什么?为什么一句话都没对我交待……但现在这些问题,欢歌已经没有了要问出口的欲望。

    “你找我有事?”吕仁问,带着一脸的疲惫。

    “没事,都过去了,没事了。”欢歌转过头,不想再去给谁添麻烦。

    “你今天有点怪怪的,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说说,即使我帮不上什么忙,多个人总多个主意。”

    有一种让人崩溃的方式是温柔的——当一个人绝望至极,决定要隔绝全世界,彻底封闭自己时,外界主动给出的任何一丁点的温暖都可以让这个冰冷的人破裂崩溃。

    “我们谈一场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吧。”欢歌低着头下意识说出这句连她自己都很诧异的话。身边之人没有立刻回话,欢歌鼓起勇气抬起头,无比认真的看着眼前之人,再次复述:“我们谈一场以结婚为目的恋爱吧!”

    对方并没有预料中的惊喜,而是皱眉,疲惫略带血丝的双眼眼中带着疑惑与挣扎,最终放弃挣扎坦言:“我是一个结了婚的人。”

    欢歌听到这话她本能扯起嘴角想笑着破解这个尴尬的局面,但她此时此刻真的没办法笑得出来。她的眼里闪过震惊,涌上愤怒,她抬起手做了要扇耳光的架势,最终还是放下手,皱眉说了句傻气的话:“我怎么蠢到要追人前不先问下别人是不是有了老婆?”

    欢歌与吕仁在沉默中吃完了已经点了的茶点。吕仁结了账,不言一语跟在欢歌的身后。欢歌精神恍惚的走出咖啡厅,她不知道吕仁一直跟在身后,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她止步,发现身后一直与自己同路的行人也停止了脚步,她防备转身,看到吕仁就插着口袋站在自己跟前。

    她耳边回荡起这段曾经的对话——

    “你怎么还没走?”

    “你为什么要回头?”

    “要你管!”

    “那你也别问。”

    一样的人,一样的场景,可是气氛却变了味。当时的暧昧让人甜蜜,此刻的暧昧却让人受尽委屈。

    欢歌看着吕仁的眉,他的眼,他的唇,这么一个大活人就站在自己伸手可触碰的地方,不会闪不会躲,自己却连触碰他的资格都没有。只需这一眼,欢歌所有的克制、隐忍通通失效,在无人的街道,欢歌在原地蹲下,抱紧自己,咬着下嘴唇,颤抖着哭泣,最终,欢歌的崩溃还是完全暴露在了吕仁的眼前。

    吕仁面对这样脆弱无助的欢歌手足无措,甚至不敢上前靠近一步,他自己的生活也过得一团糟,他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理由去安慰欢歌,更不知道怎么跟自己解释,为什么欢歌每抽泣一次,自己的心脏就好像被人以同样的频率狠狠的掐住。他只能站在离欢歌不远的位置,不发一言,听她不停重复说,“我好难过,好难过……”

    哭了好久好久,也许是哭够了,亦或是滴不下再多的眼泪了。欢歌缓缓站起身,甩甩因蹲太久站起来后供血不足的脑袋,再定睛很认真的瞧着吕仁,就像看完这一眼就不会再见到这个人。然后转身跑离吕仁所在的地方。吕仁疑惑,向她所在的地方走去。可吕仁每走一步,欢歌就往后退一步。路灯下,欢歌扯着嗓子对他喊:“还记得我们中学时学的相对运动么?我要跟你相对静止,你只要向我靠近一步,我就会后退一步;同样,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向你靠近,请你也立刻以同样的距离远离我。我们就保持这样的距离吧,不再靠近也不再远离,我舍不得把你从我生命里完全剔除,你曾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光你知道吗?可是我又不想瞧不起我自己,就以这样的距离各自生活着,不要见面,但知道对方和自己在同一座城市里好好生活着,这就够了,好吗?”

    吕仁鼻头酸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配合的点头。站在远处路灯下的姑娘,又哭又笑,抬起手臂,傻气的对着他挥手告别。吕仁也抬起手,在空中挥舞,放下手时,手掌盖住了眼眸。

    欢歌并不想在吕仁面前,让一切崩溃,这样会让他于心有愧,觉得她是个负累。可转念想想,若得知永远都得不到他,在他面前都没有崩溃,那两人在一起怕是也会乏味吧。


    欢歌辞职后的生活静得像一滩死水,没有工作的忙碌,没有爱情的念想,没有社交的叨扰,她的生活不再有重心,她忽然明白,烦恼是个好东西,若没有烦恼,日子就会枯燥,每天想着生存意义想得没完没了。

    爸妈还是知道了欢歌辞职的事情,把她叫回了家。晚饭中,3个人围一桌,欢歌像应付了事吃着饭,对面是父亲从开饭到现在就没停过的训斥。打从一开始,欢歌就知道,今晚晚饭的主题不是这桌食物。

    “你都多大年纪了,能随随便便辞职?多好的的公司,以你这年纪这能力还能找到更好的?赶明儿,让你妈给你介绍对象,你工作没本事不是这块料,找个男人来养你,总做得到吧?从小到大,你就没做出过什么像样的事……”

    “我吃饱了。”碗里还剩半碗饭,欢歌起身要离开。

    “你去哪里?做不好事情,还学会浪费粮食这种坏作风了?”父亲一副上级批评下属的模样。

    “对,我从小到大就没做出什么像样的事情,”欢歌无力的扯起右嘴角,“我做什么都不是那块料,都不能让您老满意。但最不能让您老满意的,只怕是我生下来就是个女娃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妈生我那天你知道是个女娃后,都不来看我一眼,还喝醉酒跟人打架。你是单位的领导,更要响应政策,只能要一个孩子,所以有了我您老是不能有儿子了。你从小就看我不顺眼,就瞧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废物,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是错的。我就是没能力找人把自己嫁了,我还一辈子不结婚了又怎样……”

    “你说什么浑话!”妈打断了欢歌,“身为子女,怎么能这样跟你爸说话?”

    欢歌把所有要说的话生生吞回肚子里,“我吃饱了,这屋也呆够了,你们慢慢吃。”说完,拿起包,大步开门离去。欢歌是和父亲争吵过,但这是第一次,她挑明了父女心中一个解不了的结。而不说明自己是被辞退,是她在父亲面前强撑的最后一道尊严。

    欢歌离开旧家后,心烦意乱,她没法以这样的心情回租房里自己面对自己。她约了大学的室友,在旧家附近的利民健身器材上,摇啊摇,等啊等。

    “抱歉——”一个纤瘦的女子风尘仆仆的赶来。

    “你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欢歌假作生气的模样。

    “抱歉,临时有工作加了会班,做完手头的事情就马上赶来了。”

    欢歌看了眼自己的手机,“临时有工作?”手机上显示此时已经是晚上10点30了。

    “没事,”欢歌卸下了生气脸,重新展现出笑颜,调侃道:“你总是加班不重视人家,人家早习惯,我原谅你。”

    “你懂的,我不拼一点,我没法在这城市买上房子。”

    来人是欢歌大学的室友,佳佳。她跟欢歌说过,她出生的村子重男轻女观念严重,她妈把她生下来后就整天被家里人嫌东嫌西,最后还把她们母女俩赶出家门。所以佳佳从小就有很强的不安全感,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对于她来说是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话说回来,你这么晚了约我出来,是怎么了?”佳佳来到欢歌身旁的秋千,坐下,和她摇啊摇。

    “也没什么,就是和家里的老头子吵了一架,心里不是滋味,找人开导开导。”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的家庭,只要你肯开口,家里人就可以帮你出个首付,你就能买套房子,不用租房了。”

    欢歌垂眸,“你又不是不懂我的情况,我是不可能开口跟我爸求点什么的。”

    欢歌使了点劲,脚蹬地,把自个的秋千荡了起来,“佳佳,你说我们到了这个年龄,是不是该结婚了?周围人都结了,结了婚,家里交了差,没工作还有人养,似乎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谁说的,”佳佳也跟着荡起秋千,“我同事结了婚,各种婆媳关系,还整天催着要孩子;还有我村里的堂姐,结了婚孩子也有了,可是天天呆家里照顾孩子,在家里没半点话语权;还有结了婚,有了孩子,你就要负担赡养两家老人照顾自己孩子的责任。结婚生子不是你逃避现阶段烦恼的渠道,结婚生子后也会有属于那个阶段要面对的难题。”

    “那你说日进千万的马爸爸会不会有烦恼?”欢歌弱弱的问。

    “有吧。”佳佳想了好一会,不太确定的回答。

    “我不管,就算马爸爸没有烦恼我也认为他有,这样我心底会平衡点,舒坦点。”欢歌任性的回复。

    “只要活着都会有烦恼吧,但也是这些烦恼让无意义的生活有了意义。人到了不同阶段,会接触不同的人,面对不同的事,会有不同的欲望,而欲望是没有尽头的,所以,马爸爸也是有烦恼的,我赞同你的观点。”佳佳不愧是欢歌的室友,还认真的论证了一番朋友的观点。

    “有道理!逻辑十分清晰!”欢歌两眼放光,对佳佳比心。

    “那可不是……”

    那一晚,2个岁数加起来可以过六十大寿的人,荡着秋千无聊的各种论证马云是否有烦恼,扒着别人的八卦,安抚的却是自己躁动的心。

    30岁的人儿各自有烦恼,大都是手忙脚乱的吧。世界对这一阶段的要求不同了,自己对这一阶段的需求也不同了,充斥着各种迷惘与恐惧。那一晚,欢歌明白了人活着就像是剥洋葱,剥了一层又有一层。洋葱是剥得完的,可人生是剥不尽的。

    周末的时候,妈给欢歌打电话,说让欢歌在没找到工作前都回家吃晚饭,欢歌没法拒绝妈妈,也就答应了。

    “妈,我刚看到咱家的阳台种起了花,您老最近这么有雅致,和花花草草打起了交道?”欢歌从阳台出来,调侃自家的老妈子。

    “不是我,是你爸种的。他以前在单位当惯领导,现在退休赋闲在家,心里多少有点落差,就养些花草丰富生活。”

    “哦。”欢歌摸摸后脑勺,没再接话下去。

    “妈,你不是让我回家吃饭吗,怎么让我学起了做菜?”欢歌心不甘情不愿的弯下腰,抬起手,让老妈子给自己套上了围裙。

    “还记得,上次我和你爸上你那屋去看你吗?你爸看到以前给你带去的菜放冰箱里动都没动过,垃圾桶边还有一大堆外卖盒,家里的领导就发话了,要让你学会做菜,要不就是给你一冰箱的菜,你也不会用。”

    “要先擦干锅是吧?”欢歌当作没听到老妈子的话,摆弄起锅铲。

    “闺女,你爸没你说的那么糟糕。他还跟我说,孩子现在没工作压力大,你的终身大事就不催你了,但是至少要让你在没人搭伙过日子的情况下也有照顾自己的能力,才让你学了做菜。他嘴里不说什么,怕是心里都接受了你跟他说一辈子不结婚的事。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就算你爸答应,我也不答应你这么胡来啊……”

    欢歌装作不在意,余光却偷偷瞥了客厅看电视的爸爸,他老人家此刻正一本正经坐沙发上,手里拿着是自己给他买的天猫盒子的遥控器,这东西刚买回来他就排斥,现在却越用越顺手了。

    原来人是会变的,是可以相互影响的,这样的生活反倒让人有了期待。

    欢歌日子太闲,没事就会去要好的朋友亲戚家串门打发时间。堂姐去冲奶粉,留下欢歌陪着小奶娃在床上吱吱呀呀。

    “你怎么这么笨,都告诉你有细菌了,你还抓到什么都往嘴里塞。”欢歌很无聊的对着小奶娃说着道理。小奶娃看到手中的玩具被欢歌抽走,又抬起小肉手,爬到枕头旁边,把枕头塞嘴里。“你…你….怎么就说不听呢?”欢歌跟上又扯走孩子手里的东西。这下孩子不开心了,放声大哭。“你,你别哭啊,我这是为了你好,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塞嘴里的…….”

    堂姐回到里屋,看到一个大人一本正经的对着个哇哇大哭的小奶娃讲大道理,怎么看怎么滑稽。堂姐放下奶瓶,熟练的抱起小奶娃,拍拍娃后背:“宝贝乖,宝贝不哭……”哄了好一会,孩子才不哭,堂姐把奶瓶塞他嘴里,他就安静的喝起了奶。

    “你呀?我们这一辈读书最厉害是你,生活常识为零也是你。”堂姐哄完小孩子,才想起调侃起她这个小堂妹:“我儿子还这么小,你跟他讲道理,他是不可能听得懂的。他那个阶段就算我们觉得再简单的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是很难的事情。若真想他跳出这一阶段,快速明白你说的那些道理,除非他吃错东西得了大病,可让他收到伤害,我可是一点都不愿意的,我宁愿让他慢慢来慢慢懂,这些东西他都会懂得,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欢歌赋闲在家的日子,各种价值观世界观每天都在推倒重塑,总想一下子能想通很多的事情,但她似乎忘了成年人和孩子是一样的。谁不是初次为人,在每一个阶段都有其局限性,学不来这么快,这就好像跳舞,当你学的片段越多,肌肉记住了更多的律动,你才能越发从容的去掌握那段音乐,可这都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欢歌回到家边学做菜边跟妈妈说起堂姐是怎么憧憬她儿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妈妈笑着回答,“这不是很正常,我在怀你时就总在想,你会是男孩还是女孩,会有多可爱,是像妈妈还是爸爸,以后要给你取什么名字……”

    欢歌听着妈妈说着当年怀孕时候的事情,脸上笑出了花,忽然明白自己无论现在多低落混得多糟糕,也是一个美好的存在。因为每个生命在伊始之初都是被期待的。

    度过了没工作初始的手足无措,接受了现在自己的状态,并找到自己的节奏。欢歌有时会想,自己在30岁时被辞退也许是件好事,这样的日子简单、平静而美好,这些日子就好像上帝给她放的一个假期,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对话自己的灵魂,去体会被忽略很久的平凡生活,去衡量自己拥有什么别人抢不走的东西,去重新审视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自己想要的。

    刚被辞退的那段时间,她陷入了胡思乱想里无法自拔。她会想:老师被尊敬却拿钱少;医生被尊敬拿钱也不低,可实际却不如此;大明星受关注,可被网络舆论恶意抨击时会分不清自己和动物园里的被围观的动物有什么区别;金融行业的人玩转钞票,可有时候会发现明明一直是钞票在玩他,这世界荒谬得没道理。

    家人的靠近,朋友的夜谈,自己心血来潮去游乐园里的蹦极,在这段混迹于柴米油盐又任性随心而活的日子里,让她放慢了脚步,一点点修补好自己。欢歌开始反思,这些年自己的情绪被一次又一次煽动,所有简单的东西都被赋予了各种复杂的意义,多了很多不需要的东西。她现在只选自己需求的,因为需要才会伸手去要而不觉得累赘。因为自身所处的阶段,世界统一向你灌输的价值观,你会按照这些思维方式去做出选择,所以某层面而言,世界是存在命运的,我们是被束缚的,可当有一天,你开始对一切理所当然的规矩提出了疑问,你就开始拥有了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

    欢歌开始尽可能让自己变得简单些,忘记别人告诉自己的真理,忘记自己以前曾干过什么,她开始陷入这么一个状态——她只按本能办事,喝水只是因为她渴了;吃饭只是因为她饿了;车对于她就是一个代步工具,房子只是一个睡觉休息的地方,结婚也只是一个人生中要经历但不是必需要经历的阶段。当她觉得一个人好看就去夸她,爱一个人就对他说爱;想晨跑她就早起,身体累了,就丢掉手机早睡,想吃好吃的,就学着自己做,这世界有时候很简单的,只要你有那么一点的积极性 ,因为Less is more

    欢歌发愁的看着自己手机里显示银行卡余额的短信,房租要交,贷款要还,信用卡也捣腾得差不多了,自己的存款和被辞退时公司给的赔偿金,也撑不了多久了,可发出的简历,没有一点回音。

    “上帝给了我这样的生活,我就理所当然的接受,用尽我身边的资源过上我真正想要的生活,这就是我对上帝最好的感恩。”不知怎的,欢歌忽然想起了舞房里,那个人对自己说的话。那个人,很听话的没再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欢歌抛开面子,跟自己的朋友,亲戚说自己没工作的事情,并暗示若有好工作,请帮忙留意。把自己的自尊通通抛开,这是欢歌想也没想过的事情。终于在某个下雨的日子里,没带伞的欢歌偶遇了同样没带伞被困在商场门口的前同事。

    这是欢歌刚毕业自己找的第一份工作的前同事。欢歌说了自己待业的近况,前同事也说了自己辞职和朋友合伙创业的近况,都不容易。天晴,二人互留联系方式后,挥手告别。欢歌本以为这次偶遇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二人以后不会再有交集,可正是这次偶遇让欢歌找到了期待已久的工作。

    和前同事合伙创业的大股东是当初招自己进公司的主管,他对欢歌的工作能力是十分肯定的,所以多年后他再次向欢歌抛出了橄榄枝。

    欢歌没想到自己30岁后会加入一个创业的团队,生活又开始运转,和辞职前差不多的生活,一样的吃饭睡觉加班,工资比原来的要低了些,不同的是,她在创造一个东西。别人说,你现在做的事情和辞职前有什么不同。欢歌回答:“是不同的,它让我变得心甘情愿了。当你做一件事是有目的,赋予了其意义,它和无意义去做是不一样的。”

    一切就像个轮回,兜兜转转,终点也是起点。

    人生是一直变动的未知的,这就好像在阳光明媚的一天,你在树下看书,而随着风动,树叶摇落,斑驳的光斑的洒下来,一直在静静的流动,平静而美好。

    欢歌的生活又上了正轨,生活忙碌而充实。某天在坐公车上班的早晨,欢歌闭着眼睛,听着《Romeno‘s tune》这首歌,感觉阳光扫过眼皮,忽暖忽亮。她现在会认为,上帝是一个顽皮的男孩,不会让你舒服太久,总在你如电影般幸福时撞一下让你的腰,可他也是个善良的男孩,不会让你的生活太过糟糕,会在你低迷时给你颗糖。生活不会糟糕透顶也不会一直很顺 ,一切都是刚刚好,恰似万物中能量的守恒。而生活最大的本质,是生活会一直继续进行着。

    欢歌双手捧着手机,盯着屏幕发呆了很久,大拇指悬空着,迟迟没有选择微信要转发内容的那个对象。欢歌最终还是按了关闭选项,微信界面切换到原本的对话框,一个电子请帖印入眼帘,上面有一张欢歌挂着标准微笑穿着婚纱挽着一个陌生脸孔男人的照片,标题写着:“我们结婚啦。”欢歌退出页面,放下手机,很快又发了狂似的抓起手机再次点开存有电子请帖的页面,长按帖子,直至屏幕出现“转发”二字。

    整个大厅早已暗了灯,冷调的白光打在身着一袭白纱的欢歌身上,光影中的她显得圣洁而美好。欢歌透过从头顶罩下的白纱,下意识盯着早已关闭的宴会厅大门。

    “我爱这个男人吗,爱吧。”新郎低头亲吻新娘,她闭上眼,眼前只剩下黑暗。

    黑暗的空间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整个空间都没有光源,唯一的光源,是窗台处月光洒在浅色窗帘上,微微透进房间的微光。离窗台不远处的床上,房间的主人有转醒的的迹象,有了动静。起初传来闷着轻咳的声音,接着咳嗽的频率越来越高。

    欢歌半夜被冷醒,原来被子掉地了。她头很沉,身体无力,好像自己睡了好长的一觉。她听到床的另一边没有呼吸声,伸手摸了下床的另一边,没有人?她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此刻的她眼睛干涩、鼻塞、呼吸不畅,黑暗中她哑着嗓子带着埋怨的意味说:“人呢?”刚刚做的那场梦太过真实,感觉自己又把婚礼走了一遍。她觉得自己该是生病了,很不舒服她感到委屈,甚至开始埋怨自己的男人对自己的不管不顾,尽管这份埋怨很没道理。她张口想直呼自己丈夫的名字骂个痛快,可她愣住了,她竟然叫不出自己丈夫的名字,甚至对他的长相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意识到自己醒来后的一些认知可能是有问题的,在黑暗的房间里,她浑浊的脑袋终于想清楚了一件事:她根本就没结婚,刚刚真的只是一场梦,一场从未发生的梦。

    她脑袋是有些混沌了,她终于想起来这几天自己发烧,鼻塞,喉咙发炎,已经请假2天去看病,自己今天刚吊了2瓶水,回到家啥也没干就倒头从下午睡到了下半夜。这几天总莫名其妙梦到自己披上白纱嫁作人妇,而今晚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到她醒来后还以为是真的发生过。

    她脑里又闪过那个人的模样,这么久了,这是她第一次想起他,甚至还在梦里幻想他到自己的婚礼上抢新娘。欢歌无奈笑笑,自言自语:“你不该来招惹我的,我本已做好了一个人过活的打算。”她挪到床边,打开床头灯,盖上刚从地上捡起的被子,重新躺下,呆呆的望着床头的微光。欢歌眼皮越来越沉,暖黄色的灯光中,她蜷缩着身体,咳个不停,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自己,这感觉就好像这副皮囊拥有了自己的思维擅自去想另一个人。

    昏暗的暖光在墙上印照出欢歌抱紧自己,身体颤抖的影子,思念是紧跟着的一阵又一阵好不了的咳。

    微黄的暖光,向四周弥漫,夜里的静物都被浸染了铜黄色的光晕。路灯下,相聚不远的两人被拉长了身影。女人蹲在地上无助的哭泣,嘴里重复说着:“我好难过,好难过……”男人还是挪动了双腿,走向女人,把她扶起,用拇指抹去了她的眼泪。

    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人从黑暗中挣扎醒来,靠在床头,为着遗憾而叹息,手边似乎还残留着梦里那人脸庞的温度。

    醒来的人想起自己和妻子一起在上海学舞互相取暖的小日子,想起两个小年轻情人节排队去领证时的兴奋,想起父亲大病后,自己决定回家乡,妻子继续呆在上海,开启了异地的生活。本以为分开只是短暂的,可生活不是静止的,人也不是永远不变的,他想起去上海那2个月,妻子暗示要去纽约发展的想法,想起妻子把自己送到机场后,上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车。当初是真的爱过,现在也是真的不爱了。“我想我们都变了……”最终,这个男人还是鼓起了勇气,要和自己的妻子摊牌已经出现裂痕的婚姻。

    摇摇脑袋,吕仁重新躺回床上,给自己盖上了被子。他眼皮越来越沉,就这样无边的落寞再一次化身为黑暗将他一点点吞噬。

“Darlin'

Will you let me call you let you Darlin'?

When will you let me call you Darlin'?

It's what I need.

……

Darlin',Darlin'

am I supposed to prove myself

If you

won't let me prove myself?”

——《Darlin》JoshRit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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