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了动画电影《白蛇缘起》,想写点什么,思考中,先发一篇旧文。
发现李碧华特别会“偷”前人的名言来拔高自己笔下人物的境界。
比如《青蛇》中白素贞对小青说,不要对着月亮起誓,月亮是最变化无常的,这段经典对白是莎士比亚写的,朱丽叶对罗密欧说的。
再比如《诱僧》中静一和尚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这是慧能的名言,高中政治课本里的。
偷的如此巧妙,也算一种本事吧,糊弄了一帮小文青在网上总结出不少李碧华经典语录。
《青蛇》借鉴了张爱玲著名的红白玫瑰说: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在此基础上又升华了一下: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静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服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
《青蛇》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没有必要过度解读,只是因为徐克的电影,让观者产生了“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效果。
那我们就拨开重重妖雾,看看碧波西湖到底涤荡出怎样的几个灵魂吧:
许仙爱财
蓝衣少年,衣袂被吹得飘荡,在淡烟急雨中,撑开一把伞——这是许仙在书中的登场。
谪仙一样的人物。
那时候的许仙是纯真的,因为他穷。没有见识过金钱的魅力,一味的自以为是的清高。
在白素贞用五十两银子提亲开始,许仙逐渐暴露本性:忘恩负义、虚伪懦弱、贪心好色、摇摆不定又心机深厚,总之全书第一渣男。
徐克仁慈许多,在电影里摒弃了他身上的渣属性,把他圆滑成了一个摇摆不定的世俗男人。
法海爱权
法海在书中着墨不多,形象却很饱满。一出场便以四界执法者自居:“天地有它的规律,这便是’法’,替天行道是我的任务!”
看,说的多明白,他想要的就是权力,说一不二,生杀予夺,自封为神。
白蛇要社会地位
白素贞一直觉得人是万物之灵,妖始终是要低一等级,她一直把变成人做为奋斗目标。
什么才最能体现人的特质呢?情啊——妖是不懂情的,只有人才有感情。
所以,白素贞爱许仙吗?不爱,她爱的只是爱情本身,她只想成为一个被爱情滋养的女人,即使所谓的爱情是她自己精心栽培起来的。
张爱玲在《金锁记》中就曾寥寥几笔把这种爱情剥皮去骨:“他为她买了一双吊带袜,也许她是用的自己的钱,可是无论如何是由男子的袋里掏出来的。”
白素贞活得通透:“任何男人跟我斗智,末了一定输,因为我比他们老一千岁,根本不是对手。”
“这些自诩为人中之龙的动物,总是同行相轻,恃才傲物,且也不懂得珍惜女人的感情,轻易地就以’潇洒’作为包装,变心负情。我不要这些。”
她不要这些——男人,她要的只是爱情:
“你看,这里有一丛花,我说最爱的是那一朵。有一个人听见了,他自我身边走过去,慢慢儿摘取,替我插戴起来,哎!这真是人生难以形容的乐趣。”
她要爱情,可是又自卑于自己的身份,不相信男人,于是她便要摆布爱情,如何摆布,找老实人。
可见不管什么年代,老实人永远是有阅历女人的最爱。
与许仙的相遇相识一直是她主动,为了不动摇许仙娶她的决心,自曝殷实家底,许以重金。这种金钱收买式的爱情会牢固吗?她这么通透的人会不懂?
许仙不论怎样背叛她,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让她软化,小青说她自欺,实际她只是不愿走出自己亲手构建的乌托邦。
她不爱许仙最直接的证据是,在被许仙彻底背叛绝望,在雷峰塔底压了八百年,重获自由后第一件事,是去谈恋爱。
这不是没心没肺,是因为根本不在乎那个人。
她要的只是爱情。
小青是唯一一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
她五百年来最大的乐趣就是吃了睡,睡醒吃。
她离开西湖底追随白素贞是因为怕寂寞。她懵懂初开,什么都以白素贞为榜样,处处跟她学。
白素贞说人好,小青便跟着她学做人——学走路、学说谎、学做女人,最重要一点,学习人类的感情。
可是她的启蒙老师没选好,白素贞的爱情观是畸形的——降低人格的、毫无自尊的、丧失自我的爱情。
小青也学着白素贞这样去爱许仙,当她逐渐看清许仙的本质时,她开始怀疑这种爱情观,她开始动摇对白素贞的信仰。
而白素贞还在跳脱的路上越走越远——她怀孕了,真正开始人化,越来越像真的人。
恰在这时,小青跟法海有了一次斗法,她凭本能施展的女人的魅力征服了不可一世的法海。
法海恼羞成怒,欲杀她泄恨,并出言侮辱。
小青这时的反应很有意思,不是害怕逃命,而是生气——因为伤自尊了。
小青就是从这时开始开窍了,潜意识里女人的意识在苏醒。
此刻她对许仙和法海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我对许仙绝望了,但我对法海的侮辱切切记恨”。
断章取义地选一句埃利·威塞尔的名言: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冷漠。
可以说这时小青对许仙的感情已经转移到法海身上——女人的爱总是要带点崇拜的。
征服不了才会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后来又经历了一系列事情:白蛇被压雷峰塔,手刃许仙,被法海放生,小青具备了越来越多人的感情。
“我一天比一天聪明了,这真是悲哀。”
她终于越来越像人了。
追随白蛇来到人间是来学做人的,等真的学成了才发现还是当蛇好,小青的心历历程是整个故事的主线,所以这本书叫《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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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部电影最热闹的讨论是法海和小青之间到底有没有感情。
当然有啊,而且那么明显。
从小青看,盗灵芝水中试探是和法海第一次接触,两人是从欲望纠缠开始。
法海镇压白素贞,却独独放过她,这是为什么?
她苦苦思索几百年,终于明白了:我有一个刻骨铭心的秘密,即使喝醉了也坚决不肯透露的,那是一个名字,叫做“法海”。我甚至不敢记得。
她明白什么了?明白了法海对她由欲生情。她亦如此。
至于法海,对小青的感情发生更早。
书里有一段这样描写:雨水鞭打着我们,轻薄的衣衫已湿得紧贴肌肤,一如裸裎。身外物都是羁绊,幸好天生腰细软矫捷,不管了,逃之夭夭。
身后那错愕的和尚,那以为“替天行道”的自大狂,一时之间,已被远远抛在身后。
错愕这个词用的太传神,谁说李碧华文字功底不行的,这个词简直用的不要太妙,法海的性启蒙就是从“错愕”开始的。
徐克可能觉得这样描写视觉冲击力不够,于是安排了一出雨夜竹林村妇产子的戏。
法海新世界大门从此打开,渐渐开始不能自持。
法海打坐时出现的怪异恶心的妖怪其实是他的心魔,这个有点呼应影片刚开始,法海站在高台上审视一群面目可憎、丑态百出的人的那段情节。
法海的身份是半神——介于人神之间。
因为自小就有慧根,加上厌恶人类可憎,法海对修行怀有极大的热忱,又以替天行道,维护天地秩序为己任。
规则和界限就是他的信仰。
可是他却忘了,他本质上还是个人,人是不可能泯灭爱欲的,越是压抑它就反抗的越凶。
理智和情感数度交锋之后,理智输了,法海做了一件现在我终于搞明白的事情——把许仙掳走。
如果说盗灵芝水中试探是对小青产生了欲,后来他收了白蛇而放了小青,那就是对小青有了感情。
从欲到爱,小青和法海的感情都是这样进化的。
其实,普罗大众不也一样吗?真正的爱情都是一见钟情的,日久生情不过是将就而已。
什么是一见钟情,就是对方的荷尔蒙味道正合你口味。
两脚兽,也不过是一种感性动物。
书里这段写的非常有意思:
许仙问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法海悠悠道曰:“清风、明月,我与你,躲脱尘嚣,于深山密林之中,得享一片空寂。”
白素贞怒不可遏:“他勾引他!”
小青则是撇撇嘴:“嘿,这许仙真天赋异禀,怎的男人女人都来勾引他?”
法海为什么要掳走许仙?
他的主业是捉妖,放着俩蛇精不抓,抓个凡人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是为了引俩蛇自投罗网,为什么在俩蛇找上门时却还规劝她们:“你俩赶快回去,选一处僻静地方,重新修炼,勿痴心妄想,贪慕男欢女爱,逾越本分。也就当算了。”
我觉得有两个可能:
小人的想法:这是法海的一种变态心理,他不能拥有就眼红别人。你们三个不是相好吗?我就非要把你们拆散。
君子的想法:法海是单纯地要斩断许仙和俩蛇之间的情缘,这样青蛇白蛇就能继续修行,终成正果——因为他希望小青好。
不论哪种,这时法海确实已经对小青有了感情,只是自己不知道,或者知道不愿意承认。
在水漫金山后,白蛇被压雷峰塔,小青杀许仙,万念俱灰等着法海来收她时,法海“锒铛”一声,盂钵扔下了。他急速地、傲岸地、沉默地、逃避地,转身走了。
极速、傲岸、沉默、逃避,一串副词用的精妙绝伦,把法海的内心写活了。
耳边放佛又响起法海狂傲的宣言:“爱情?我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真幼稚!”
啪啪打脸。
书到这里并没有结束,但是后来的故事中法海再没有出现。
法海本是金龙转世,最后必定修成正果,但是他心头会不会永远有一颗朱砂痣,偶尔隐隐作痛?
最后放一张张曼玉美图镇楼。
那一滴泪实在美出天际,凄迷空洞的眼神完全可以媲美嘉宝在《瑞典女王》中最经典的“零度表情”。
你说张曼玉真的不是青蛇变的,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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