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呼吸科出来，我就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等媳妇。阳光并不暴晒，但像蒸笼，双脚的鞋底相互对着，两手放在膝盖上，闭上眼，放松再放松，就像我对抗严寒里的狂风那样，把自己放空再放空。偶尔有槐树花儿的香味儿，感觉两千五百年前的佛陀也正这样坐着，头顶在菩提树的影子里，悟到了什么真理，于是理解成证悟。好像恍然大悟，或世间烦恼在脑子里被重新排列，形成了一条完整且完美的链子，互为因果，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自从读书以来，常会有类似的感觉，知道以前零星琐碎的小事都遵循某个抽象道理，于是欣喜若狂。佛陀大概是知道所有事都源自某一道理，而化成菩萨。
我们还不知道那个道理究竟是什么。所谓“一切”或“所有”到底是否有边界，或如同未知的边界，我们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望见的地方，甚至无法想象的地方，他却证道了。他绝对不是用的枚举穷尽法，也不应该是归纳演绎法，只有无法无天才可以抵达的彼岸。前几天看一段台湾大学教授的讲课片段，“我们无法证明我的爸爸是我的爸爸，只能由妈妈告知，我们相信”，这大概是要说“相信”以及信仰是我们认识世界的唯一途径。信则有不信则无，我相信婚姻应该是我们人生真正的一场“荒野求生”大挑战，体力不行，聪明不行，唯有意志与信念，不择手段地坚持，走到生命的尽头，才算成功。
人来人往，太阳好热，地上有颗闪光的金豆子，那个胖女人弯腰盯了三秒钟，确认只是谁衣服上掉下来的小纽扣，才扬长而去。夜晚真是一条河，睡梦就是一条鱼。让盲人相信红色与绿色是有区别的，算不算一种信念，永远无法证实的信仰？对面又走过来一老头，花白的头发下有张古铜色的脸，一副眼镜上沿处，长着两行稻草，不不，阳光下还是花白地，闪着银光，几乎掩盖住了四分之一的镜片。“这是我心中的春天，但秋叶纷纷飘落。我一路走来，收集每一片树叶，正如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我看见他们各在自己的颜色中，我也在自己的大脑里开始编织这种奇怪的比喻，并会渲染和精心制造它们。
一只小虫子在我手臂汗毛的丛林里移动，不是我的眼睛先看见它，而是感觉手臂上痒痒，定睛寻找了几秒钟才发现它的身影。身材没芝麻的几分之几，甚至看不清它究竟的模样，只是一粒极小的黑点在蠕动。本想将它拂去了事，抬起另一只手时，唤起可能杀生的念头，便动嘴吹了两口，依旧，只好用两个手指尖儿小心翼翼地轻轻弹去，结果手臂上还是划过一道短短的黑痕，它死了。就在那一瞬间，死亡只是肉体不再动了吗？指挥肉体的机制瘫痪了吗？细胞不再分裂了吗？不，依然还有生物活着，就在那一团里，那一团周围，跟它相关共处的这个地球上的其他物质还在生长，就像它一直活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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