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匍匐:青因

作者: a805ad33b5ee | 来源:发表于2019-02-06 19:56 被阅读41次
世间匍匐:青因

谁的旅程不是一段自我寻找的归途。

我在哪里,你在哪里。

奔赴在昨日,无数个春秋来回。

(1)

玻璃外的世界很暖。

叶尖有光芒在闪耀。

街道两旁高大的银杏树从左到右一字排开,如面色庄严的警卫一般,沉默地伫立着,让人无端想起沙漠里的胡杨。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古老的气息,如同雷雨来临前的暴风般,穿透时空席卷而来,却被冻结于窗外明亮的视线外。只得缱绻着身子,怯怯试探。就像死亡的瞬间,过去与未来被切割,游离在逐渐透明的中间地带。

青因端起咖啡,扔了块儿糖进去,一口气咽下小半杯。

对面的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发如波浪般铺展开,耳边的坠子细细摇晃。皓腕如霜雪。指甲上镶有粉色的钻,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似那振翅欲飞的蝴蝶。

是个温柔而优雅的女人,却自有一份凛冽的气质蕴藏其中。

或许只针对于青因。

在午后,喝一杯浓烈的咖啡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这会儿,她已经恍恍惚惚起来,连对面的人也几乎看不清了。

女人在说什么了。言辞恳切,万般无奈。然而,每句话的末尾,尾音徒然翘起,又向下极力压制。

等青因回过神来时,已身陷密密麻麻的网,无从逃脱了。

恬恬从小就很乖,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老师同学都很喜欢她。女人断断续续地诉说,逐渐将外面的光亮笼在身上。以后,她肯定能考得上××大学,去学音乐,将来当个大学老师。

想想就美好的未来,灿烂得如同夏日里开在窗柩的冰花,当然要拼尽了全力去呵护。

可是她的生活就是一堆破烂,别人的鲜衣怒马于她而言,犹如虚幻的泡影,轻轻吹一口,就全都逃窜得无影无踪。

我不允许有任何人来破坏我的家,谁都不可以。最后,女人见她无动于衷,终于出口警告道。拐弯抹角,这项人类社会最伟大的发明,也要演给尚有羞耻之人看。

青因从咖啡馆出来,抬头直视阳光,眼睛干涩而疼痛。连续的熬夜彻底摧毁她面部仅有的活气,只剩下苍白一片,嘴唇裂开了皮。可是如果硬生生躺着,什么都不想,也彻夜难眠。

她回到住所,裹上被子,睡意终于袭来。一觉醒来时,眼前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屋子里的窗帘拉得结结实实,似乎连外面的喧闹也一起隔离开。

青因将电脑打开,立马跳出来几条消息。

他问,你在哪儿。

隔了半个小时。

又问,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一个小时候后,他说,带你去吃饭。

这个男人,是在网上认识的,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简单地在青因写的故事下面评论一句诸如‘感同身受,继续加油’之类泛泛可陈的话。

后来他说,你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孩子。

心疼,女孩子,这样子奇妙的话语组合在一起,立马诞生了一种搞笑滑稽的氛围。

于是青因笑了起来,说自己刚去养老院转了一圈,看看他们的生活。他问,感觉如何。青因说,到处都是垃圾。

没人清理吗。

往那儿一放,等待着,将来某一天也许会有人收拾。

于是渐渐和男人熟稔了起来,每次写完一个故事,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很多时候,只是自己聊自己的,却也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毫无尴尬。

最终决定见面,是在一个下雨的晚上。

青因说,我喝点药,就去睡了。

他问,你感冒了吗?

没有。药是从医院偷来的,治疗失眠,可以睡一整晚。

他蛮横地发了语音过来,这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如同从山涧流下的泉水轻敲翠竹,发出清越的回响。

青因跟着男人去吃饭。点了四菜一汤,并不丰盛,却很符合她的口味,清清淡淡的。

他说,你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吃完后,男人送青因回住所,走到门口,就要离去。

青因问,你不进来吗。

他说,下次有机会吧。

下次也没有,只是简简单单地去吃饭,或者看一场电影。

这种相处方式,表面上看起来与君子之交极其相似,只是你喜欢我写的故事,我拥有一个懂自己的知音。然而,谁也知道它不是。

青因从回忆中抽身出来,给这个叫林霄的男人回信息,她说,下周的课我不去上了。

他们见面后的第二个周,青因才知道,林霄是教他们班电机学的老师,一个受人尊敬的大学教授。

林霄回,你是不是有事啊,需要帮忙吗?

(2)

火车站人潮涌动,从二楼望去,如黑色的潮水般,表面风平浪静,掩盖住内里的蠢蠢欲动。

青因坐在最里面,拉开帘子,看看窗外缓慢后退的景色,以及玻璃上不时闪现的男人贫瘠的面貌。

她向北而去,再向北,来到小县城。

傍晚时分,夕阳如火一般鲜艳,染红了半边天。

小贩正拉着三轮车出来,大声吆喝着‘买栗子了,刚出炉的栗子吆’。放学回家的孩子,终于摆脱烦躁工作的大人,一起急忙忙赶往下一个站点。

整个县城似乎飘荡在海面上,如一叶扁舟,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青因站在路口,看着对面洗车的身影,抽出一根烟点燃。她吸一口,然后任由烟在指间燃烧,烫伤了新长出的皮肤。

直到客人走光了,秦路才停下手中的工作,不耐烦地啐了一口。这个被生活的枷锁牢牢囿于一隅的男孩,眼角的皱纹已然蓄势待发,迫不可待地要攻城略地,即使很远处看来,也不难想象他再过十年之后的样子。

他走过来,面无表情看着青因,然后从她身边走过。

房子端在二楼,像一只挂在电线杆上的蓝色风筝,牢牢地攫住唯一的攀附之物。秦路开门走进去,又拿着盆子出来,在水龙头上接了水,然后直接泼在脸上,胡乱洗了几把。

他一边擦脸一边坐到床边,终于开口问,你来干什么?

青因走到他面前说,我来找你。

在这个风卷残云的快餐年代,不需要什么来铺垫前奏,床单皱巴巴的,可能很长时间都没洗,甚至闻见一股汗味。

青因赤裸裸躺在上面,盯着床头的一本书。是姜戎的《狼图腾》。阿路是绝不会买书的。短暂的失神被身上的喘息声打断,青因回过眼,看着男生被欲望吞噬的眉角。潮水退却后,他闭着眼,陷入安静的世界。

青因翻下床,从他身下扯出床单,塞进盆子里,搓了好久才洗干净。她从床下的箱子里找了另一条还算干净的换上,然后趴在上面睡去。

夜里醒来。身体被一下下猛烈地撞击,青因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很想吐,却什么也呕不出来,她挣扎着爬起来,喝完了一大杯水,才跌倒到床边。

第二天,天还没亮,手边已经冰凉。

青因买了包子吃完,一个人在街边走走。她顺道拐进一家店铺,女主人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全都是一些款式简单的棉衣,并不符合当下的潮流。但是阿路那副胡子拉渣的样子,贵的时髦的穿在他身上,也是铺张浪费。

青因比着他的身高买了一件差不多大小的黑色棉袄,然后提着袋子回到住所,一整天都窝在床上看那本《狼图腾》。

一直到晚上九点,人还没有回来。

屋子里没有暖气,冷得像冰窖一样,青因哆嗦着身子穿上鞋,跑到阿路洗车的地方。房子里的灯亮着,一个女人提着饭盒先到一步。地下咣当咣当响,影子如尖利的水草一般,划开门游进去了。

欢颜笑语从里面传出来,便随着桌子吱嘎吱嘎晃动的声音,一起钻进青因的耳朵里,震得她骨膜发疼。那个女人是县上西林高中的一名老师,教化学,几年前和丈夫离了婚,独自抚养上小学的女儿。

女人刚过三十,成熟而美丽,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可都是些四五十岁的离异男人,生活过得中规中矩,像苦行僧般毫无激情。

哪里比得眼前荷尔蒙爆发的男孩子,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几乎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响。年轻真好啊,女人感慨道,最后忍不住动了奢侈之心,想要和他永永久久下去了。

秦路锁门出来时,看见蹲在门口的女生,他拉着她一起回到住所。

明天就回去。别再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如刀,一下一下刮在青因身上,可是她感觉不到疼,只是问道:“为什么?”

回答她的是一阵摔门声。整个房子摇摇欲坠。

青因坐到天明,似乎才猛然反应过来,然后仓皇逃走。

冬天的早晨,一片雾气氤氲,笼罩着整个火车站。候车室里人很少,大家都排成队等待着,个个好像还没睡醒,脸上神色颇为不耐烦。

来时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回到曾经生活的地方,可是最终带给她的唯有鲜血淋漓。

这个男孩,用最恶毒的方式,至此,将她最后的希望全部毁灭。

(3)

生活是一场虚妄。

有人在虚妄中负重前行。

有人却活出自己的灿烂。

青因站在床边,看着眼前的男人,和他紧皱的眉头。

自从回到学校之后,青因一直待在出租屋里,有时一整天什么也不做,有时彻夜写文,她再没有接触外面的人,一个人生活得无所顾虑。

直到再次看到林霄。

他撑着伞,终于第一次走进她的小屋子。

窗帘拉开的瞬间,隐埋多年的黑暗顿时四处逃窜。

他说,我找了你很久。

为什么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甚至连课都不去上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在见面的刹那,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或者答案就在她的眉目间。

苍白得如同埋藏在山峦古树下的化石。

万年不见阳光。

没有一丝血气。

青因煮了泡面,俩人一起吃完。胃被食物填充满,身体先行做出反应,许多在空气中酝酿成风暴的话终于找到一个出口。

她轻声问,你还好吗?

青因说完,兀自拾碗洗锅,原本并不期待答案,只是没料到身后之人说,我离婚了。

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终于下定决心与过去一刀两断,犹受切肤之痛,可是重新开始也许就能遇见繁花似锦。

这么多年,过着守寡般索然无趣的生活,已经将她折磨得形如枯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啦,不能再对不起自己了。

男人在床边坐下,凄惨地笑了笑,回忆起自己与女儿曾经生活的那些美好时光,竟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万般辜负。

全都负尽。

他忽然抬起头问,那么你了,今后要如何。

你这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可以拥有很多很多灿烂的未来,何必困于死角了?

青因走过去,猝不及防在男人嘴角轻轻触碰了下,然后在他耳旁说,可是你不要我啊。

她捧着他的脸,泪水滴滴滑落。

男人揩掉她的泪,无奈而坚决地拒绝,然后离开。

三天后,网上爆出一则消息,某大学一名教授在家自杀,死前身上唯一盖着一件男士衬衣。此则新闻迅速引起了巨大轰动,猜测谣言纷沓至来。

青因作为最后一位见到他的人,被带到警察局问话,在那里她见到了他的父母。八十多岁的老人,靠在墙上扶着颤巍巍的身体,独自沉浸在悲痛中。

很多人问她,他最后到底说了什么,可曾留下什么话。

青因一直摇头,一直摇头。

从警察局出来后,她抬头直视阳光,然后笑了出来。

最深的悲切不过于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懂,为什么选择自杀了,这个世间竟然没有一个人再值得留恋。

如果道德约束是上帝赋予每个人的厚重枷锁,那么亲手毁灭它,由此所带来的畅快必然难以想象。

真想将之踹在脚下,狠狠践踏。

可是你什么都不敢做,只能在日复一日中,着了自己的心魔。

青因买了酒,回到住所,一个人喝到天亮,然后沉沉睡去。

她梦见滚滚大海,梦见白云涛涛,似要搅天动地,横冲直撞而来,最后却全都被裹进无边的白色迷雾里。

迷雾逐渐汇聚成黑夜里燃起的一束光。

细细长长,左摇右晃。

他拿着光走过来,猛然停住脚步,怔了几秒钟,然后惊慌大喊。

那在小女孩身上蠕动许久的男人忽然被人从中打乱,似乎从幻境中惊醒,慌忙提起裤子就跑。

男孩瑟瑟发抖,缓慢走过去,看着蹲在墙角的女孩,最终拉起她的手,回到自己的家,打了水来,为她清理干净下半身。

他问,疼吗?

女孩摇头,继而从他眼里看见温柔的水波。

自生长起,就独自攀岩。

青因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她退了房租,一个人出发。

没有目的,或者旅途本身就是目的。

写作成了唯一赖以生存的手段,就像夜伏猎物,只需遵从身体的本能反应。

有时在某一处会停留一段时间,有时在火车上和陌生人度过夜晚。

记忆里那些破碎的短片数次爆裂,却最终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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