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7

第七章 孕育

出租屋的生活，像一首缓慢而温馨的叙事诗，将陈朝阳和肖金花紧密地编织在一起。

日子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下班后疲惫却满足的相依、以及夜晚窃窃私语的规划中，如水般流过。

那间十平米的陋室，因为充满了爱意和相互扶持的暖意，竟也显得比许多华屋广厦更为充实。

然而，命运的轨迹总在不经意间悄然改变。

那是一个普通的傍晚，肖金花像往常一样在灶台前忙碌，准备着简单的晚餐。

锅里炒着青菜，油烟升腾。

忽然，一阵毫无预兆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而上，她猛地丢下锅铲，冲到公用的水槽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四肢发软。

陈朝阳刚进门，就看到她伏在水槽边，脸色苍白的样子，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快步上前，扶住她，焦急地问：“金花？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肖金花靠在他怀里，缓了好一会儿，那股恶心感才稍稍退去。

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或者……吃坏东西了。”

陈朝阳不放心，坚持要带她去附近的诊所看看。

肖金花拗不过他，心里却也隐隐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的月事，似乎推迟了有些日子了。

之前只顾着忙工作和经营他们的小家，竟把这茬给忘了。

诊所的医生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女人，问了肖金花几个问题，又让她做了个简单的尿液检查。

等待结果的时候，陈朝阳紧张地搓着手，在狭窄的诊室走廊里来回踱步。

肖金花坐在长椅上，看着他焦灼的背影，心中那丝预感越来越清晰，混杂着些许不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喜悦。

医生拿着化验单走出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陈朝阳身上：“恭喜你们，你要当爸爸了。你爱人这是怀孕了，看样子，应该快两个月了。”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陈朝阳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爸爸？他要当爸爸了？他愣愣地看着医生，又猛地转头看向肖金花，只见她也正望着他，眼中充满了同样的震惊、茫然，以及那逐渐扩散开来的、母性的柔光。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狂喜，像海啸般席卷了他。

他几乎要跳起来，想大声呼喊，想告诉全世界这个好消息。

他冲过去，紧紧握住肖金花的手，因为激动，声音都在发抖：“金花！你听到了吗？我们要有孩子了！我们要有孩子了！”

肖金花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是喜悦，也是无措。

她用力回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狂喜过后，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冷水，瞬间浇醒了他们。

孩子？在他们几乎一无所有，住在违章搭建的出租屋里，未来一片迷茫的时候？

陈朝阳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兴奋的光芒从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忧虑。

他扶着肖金花，向医生道了谢，拿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化验单，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出了诊所。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晚风吹拂，却吹不散心头的重负。

“朝阳……”回到他们的小屋，肖金花怯怯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这个孩子……我们……”她不敢说下去，害怕从他口中听到那个她不愿听到的决定。

陈朝阳猛地转过身，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坚定：“生下来！金花，这是我们的孩子，必须生下来！”

肖金花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实处，眼泪再次决堤，但这次，是纯粹的、安心的泪水。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嗯！生下来！我们一起把他养大！”

决定留下孩子，意味着他们原本就拮据的生活，将面临更大的挑战。

陈朝阳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拼命。他几乎承包了车间里所有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主动申请最多的加班时长，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骡子，在轰鸣的冲床间透支着自己的青春和体力。

他计算着每一分钱，烟戒了，偶尔工友聚餐也找借口推掉，只为了能多存下一点钱，为即将到来的孩子做准备。

肖金花的妊娠反应有些严重，闻不得油烟味，时常恶心呕吐。

陈朝阳便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下班回来再累，也坚持做饭、洗衣、打扫。

他学着煲汤，虽然手艺拙劣，汤总是要么太咸要么太淡，但肖金花每次都喝得一滴不剩，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规划未来。陈朝阳的工作笔记本上，不再仅仅有“朝阳集团”的蓝图，更多了许多琐碎的开销预算：奶粉、尿布、小衣服、生孩子的费用……每一项后面，都跟着一个让他感到无力的数字。

但他们互相打气，相信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没有过不去的坎。

肖金花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像一颗悄悄成熟的果实。

她开始学着给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服，用最柔软的旧棉布，一针一线，缝制着小小的肚兜和襁褓。

每当这时，她脸上总会洋溢着一种圣洁而温柔的光辉。

陈朝阳常常看着她的侧影出神，觉得此刻的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他会把耳朵贴在她渐渐圆润的腹部，试图聆听里面的动静。

起初什么也听不到，后来，有一天，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下轻微的、像小鱼吐泡般的胎动。

“他动了！金花，他动了！”陈朝阳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地叫起来，像个孩子。

肖金花看着他惊喜的模样，幸福地笑了。她拉着他的手，放在刚才胎动的位置，柔声说：“他在跟你打招呼呢，爸爸。”

“爸爸”这两个字，让陈朝阳的心瞬间被一种奇异而汹涌的情感填满。

那是一种混合着责任、守护和无限爱意的情感。

他俯下身，对着她的肚子，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宝贝，我是爸爸。你要乖乖的，不要让妈妈太辛苦。”

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像一束强光，照亮了他们清贫的生活，也像一根无形的纽带，将他们更加牢固地捆绑在一起。

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也赋予了他们无穷的勇气。

陈朝阳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步伐却更加坚定。

他要为他的女人，为他未出世的孩子，撑起一片天。

出租屋的灯光下，一对年轻的准父母，围着那个尚未降生的小生命，编织着充满忧虑却也满怀希望的未来。

窗外的工业区依旧喧嚣，但他们的小世界里，却充满了生命的悸动和爱的力量。

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打破了他们原有的计划，却也赋予了这段爱情更深刻的意义和更沉重的分量。

他们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