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师傅两口子看见根生噎住了,就停下说话,以关切的眼神齐齐的望向根生,看得根生不好意思起来,好像他故意这样来逃避表态。师傅埋怨老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直戳戳的,看把孩给吓得。师母呵呵笑了,说,根生是害羞了。
根生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饭咽下去,眼泪都憋出来了。他用手背擦掉眼泪,低下头继续吃饭。
师傅和师母互换一个眼神,也低下头吃饭,一时间,家里只听到吃饭的咀嚼声。
根生觉得这顿饭吃的时间很长,饭菜也没有以往那么香,好容易吃完饭,根生站起来就告辞了。
根生回到自己店里,也没洗漱,他是没有睡前洗漱习惯的。爬上小阁楼,头枕在胳膊上躺下。黑暗中,一双小眼睛扑闪着,贼亮贼亮。忽然,他一骨碌坐起来,摸黑下床,拉亮灯,开始收拾行李,天明他要回家一趟。
根生凌晨就起床了,街上还没有公交车,他背着行李朝火车站走去,他依旧穿着那身皱皱巴巴的西服,这可是他的礼服。根生后半晌回到老家,根生妈看见从天而降的根生,直着眼睛把根生从头看到脚,好似不认识他。停了一会才拍着巴掌说,咦喝!俺根生穿上西服啦?让俺瞅瞅,真带劲!
妈,附近庄上有姑娘没,赶紧给我介绍一个。根生到底还是个孩子,沉不住气,行李也顾不上放下,红着脸,开门见山地跟他妈说。
根生从小就知道,他们家乡有这样的风俗,姑娘不兴嫁同村小伙子,如果嫁了,就是伤风败俗,在村里呆不下去,只好远走他乡。
根生妈听见根生这样说,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支棱着耳朵,仿佛等着根生再说一遍。
根生手心都出汗了,吞吞吐吐说,俺师傅让俺做人家的上门女婿,我没办法拒绝,只好偷偷溜回来,在咱们这领一个姑娘过去。俺不想找陕西姑娘,更不想当上门女婿。
根生妈乐了,逗根生,为什么不找陕西姑娘呀?
因为我说不了陕西话。根生回答。
根生妈不笑了,她原本想着,根生去了西安,就用不着她张罗媳妇了。大儿子才办了婚事,耗费了她一大笔钱财,家都让掏空了,哪有能力给老二操办婚事。再者说了,老二这几年也没咋给家里拿钱,她还没追究呢。根生妈是沉不住气的,气咻咻地说,你以为媳妇是用嘴说说这么简单,你让我空着手找媒婆去?我脸白还是长着花,人家会给我面子?我可没本事空手套白狼。
根生到底是做生意的,立马意识到母亲这是在朝他要钱,他这次回来,是给母亲带了一笔钱的,结果,心里只惦记着找媳妇,把给钱的事疏忽了。
根生妈是没有城府的,说过后,也觉得自己太露骨,又说,找媳妇的事,急不来,容我托媒婆慢慢打听。
根生急了,说,咋不着急,我明天就走了,我这一回来,店门都关了。
根生从包里掏出一沓钱,塞给母亲,母亲握在掌心,凭手感,知道是不老少,她身子震颤了一下,仿佛钱烫了她的手,夹着胳膊,朝后倒着进了里屋,一阵开柜子锁柜子的声音响过,根生妈眉开眼笑地走出来,说,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媒婆!
根生这才把行李放在桌子上,感觉浑身发粘,原来是紧张的出汗了。他脱了西装,洗了一把脸,坐在屋里休息。父亲和哥哥这会还在地里干活,两个弟弟在学校上课,家里静悄悄的。根生肚子突然鸣叫了几声,吓了根生一跳。火车上的饭太贵,早上出门到现在他还没吃饭。根生轻车熟路来到厨房,掀开锅盖,在锅里寻找吃的。锅底只有碗口大的一坨糊涂面,都凝固了,根生拿碗盛了,放在灶台上,取下挂在空中的馍笼,抓了两个蒸馍,端着碗,抓着馍,回到厅堂吃饭。
根生正吃着饭,根生妈喜滋滋地回来了,说,跟媒婆托付过了,在家等消息吧。
根生却不依不饶,非要他妈马上给他领回来一个姑娘,他明天就要领走。根生妈扬起脑袋,扯着大嘴,对着房梁笑出了嚎叫的声音,笑够了,这才用手背擦干净流到脸上的泪水,说,我的傻儿子,你以为媳妇就跟在商店买东西似的,是现成的呀。
根生看着母亲,她想不明白,怎么找个媳妇就这么难呢?
母亲这时候才看见根生在吃剩饭,就阻止他别吃了,她去重做,根生等不及,说先垫个饥,晚上跟家人一起吃。根生妈说重新做饭只是客气,她对孩子可没有那么疼爱。
天黑了,根生妈在厨房做饭,根生的聋哑爸扛着农具从地里干活回来了,看见根生,顾不上放下农具,兴奋地挥舞着手里的农具,在空中比划着,嘴里哇哩哇啦,表示着对儿子的欢迎。吓得根生不敢靠前,怕农具砸在自己身上。他后退几步,也比划着告诉父亲,他是后晌回来的。
吃罢晚饭,根生跟母亲哥哥弟弟坐在一起聊了会天,他心不在焉,眼睛一直朝门口瞟着,眼睛都酸困了,媒婆也没有出现。根生很失落,不情不愿地睡去了。
根生妈躺在床上,没有睡意,她睡不着不是因为儿子要做上门女婿使她痛苦,而是想到不用她花彩礼钱而有点小兴奋。按说,听到儿子要做人家的上门女婿,作为父母,肯定会觉得是一种侮辱,贫穷和落后,使她对孩子的感情淡漠了许多,连带着自尊心也大打折扣了。
根生妈翻了个身,继续兴奋着。根生爸早已去见周公了,呼噜声像滚雷,不时的打断她的小盘算。她没想着跟丈夫商量,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她说了算,根生爸充其量就是家里不花钱的长工。
根生妈索性不睡觉了,穿衣下地,来到根生屋里,也不开灯,就着屋外的亮光,坐在根生床头,手搭在根生脑门上,问,闺女家几个孩子呀?
四个,她是老二。根生也没睡着,瓮声瓮气地回答。
噫!跟咱家一样,只不过是颠倒过来了,咱家是四个光葫芦,她家是四个闺女,真的是无巧不成书,你俩偏巧还都是老二。根生妈讨好根生。
根生没有回应,根生妈又问,闺女的家在市里还是乡下?
离城不远,在郊区。根生笼统地回答。
郊区肯定比咱们这里要好,吃穿不愁,当上门女婿是享福呢,我同意!根生妈表态。
根生用被子捂了脑袋,眼泪流了下来,让他做上门女婿,这也太伤自尊心了。
根生妈站起来,说,你也累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根生在被窝里就差号啕大哭了,他知道,母亲的态度很明确,自己做上门女婿是板上钉钉了。根生妈在黑暗中看看根生,白牙齿一闪,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出了屋,替根生把门掩上,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根生妈早早起来给根生做早饭,好让他吃了赶路,根生的目的没达到,就不想走,想着再待一天,也许媒婆会带来好消息。根生妈跟根生的想法相反,怕夜长梦多,万一媒婆领着一个闺女来家,根生看上了,那就麻烦了,还是打发根生早点离开为妙。
根生失望的离开了家。
刘师傅每天都要到根生的自行车修理铺绕一圈,没想到这天却吃了个闭门羹,他心里纳闷,不知道根生出了什么状况,第二天修理铺依旧是铁将军把门,他就不淡定了,想着第三天再不开门,他就要报警了。
第三天一早,刘师傅醒来,没像以往那样,坐在床上先点一根烟醒神,而是立马翻身下床,胡乱洗把脸,早饭也没心思吃,心急火燎地来到根生的自行车修理铺,远远望去,修理铺大门洞开,根生正蹲在马路牙子上刷牙,师傅上去就在根生屁股上踹了一脚,差点把根生踹个大马趴。
根生正在聚精会神地刷牙,被人打搅,正要发火,一看是师傅,没敢发作,张着满嘴泡沫说,师傅这么早就来上班啦!
上你个头!两天不开门,我都担心死了,知道不知道?师傅难掩气愤之情,凶根生。
根生解释说,家里突然有事,让舅舅给我捎话回去一趟,当时走得早,没来得及跟师傅说,让师傅操心了。
师傅没答话,只是看了一眼根生,那眼神,让根生心里忽然一暖,差点掉下眼泪。
根生顾不上刷牙了,胡乱嗽了口,嘴角上的牙膏沫也没清理干净,结束了刷牙。赶紧让师傅进屋,师傅也不说话,转身走了。根生没事,他忽然感觉很饿,上班时间还没到,他要回家吃早饭去。
师傅一走,根生洗了把脸,到门口早点摊买了一碗河南胡辣汤,四个包子,也不是他爱吃家乡饭,而是附近就只有这一家早点摊,他没得选择。
根生坐在店门口正吃着饭,就有个中年男人推着自行车走过来,根生一看,这人的自行车后胎瘪了,他嘴里噙着饭,含糊不清地招呼顾客,扎胎啦!
可不是,骑着骑着觉得咋那么沉呢,跳下车一看,后胎瘪了,肯定是扎破了。辛亏离你家店近,要不然这一大早的,到哪去寻找补胎的去?
中年男人说着,抬腕看着手表,一脸焦急,根生就放下吃了一半的早饭,先给顾客修自行车。
根生接过顾客的自行车,用手一举,让自行车倒栽葱似的立在地上,两只轮胎张牙舞爪地对着天空。蹲下身,用别子别出后胎,抽出内胎,用打气管充上气,在水盆里试过,找到漏气处,放瘪内胎,用牙签戳在漏气处,做上记号,用锉刀锉毛漏气处,在一段废弃的内胎上剪下来一块橡胶,再仔细的修剪成圆形,在锉毛了的漏气处和圆片上各抹上胶水,让胶水晾干,用手在外胎里来回摸索一遍,检查钉子是否遗漏在里面,一切无误,这才把圆片贴在漏气处,圆片和他锉出来的痕迹严丝合缝,不大不小,就像一只圆眼睛。根生用工具在圆眼睛上来回滚动,使圆眼睛牢牢的贴在内胎上。用充气管给补好的内胎充上气,再一次在水盆里试过,没有发现冒气泡,这才装回外胎里,用手一提,自行车又稳稳的站在地面上,最后交给顾客。
打发走顾客,根生继续吃饭,饭已经没有一丝热气,他揭起碗,索性一股脑的倒在喉咙眼里。
刘师傅晚上下班回到家,跟老婆说,晚饭多做点,根生要来吃。师母当然愿意根生来家里,她还要问问根生做上门女婿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结果,饭都放凉了,也没看见根生的影子,老婆问他,根生说过他要来吗?
没有,是我推测的。这兔崽子,会不会对我有成见?按说不能呀!刘师傅说。
师母没说什么,把凉了的饭菜拿到厨房回了锅,又端出来,两个人开始吃起来。
你说,根生是不是不愿意做上门女婿?师母突然意识到点什么,问丈夫。
不可能,他一向很听我的话,再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以说,我虽然不是他父母,操得可是他父母的心,他会理解的。师傅为自己开脱。
刘师傅吃着饭,脑子没闲着,他决定最近几天不去根生的修理铺了,晾根生几天,让根生好好想想,他这个师傅对他的重要性。第二天,刘师傅心神不宁,干什么都没心思,憋到中午,终究没能忍住,吃过饭,鬼使神差,又跑到根生的修车铺去了。
根生正在给顾客换自行车的屁股座子,看见师傅进来,就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招呼师傅,师傅摆摆手,示意根生继续干活,别耽误顾客时间。根生笑着说,那我就先干活了。
师傅心里是高兴的,从根生的态度来看,并没有疏远他,是他多心了。
师傅背着手,看根生干活,看得根生不好意思起来,一分神,扳手从手里脱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干活的时候工具从手里脱落,这是修理工的大忌,说明技术不熟练,师傅张口就要批评根生,让根生出去不要说是他的徒弟,他的一世英名都让他给毁了。转念一想,根生如今不是自己的徒弟了,还是不要讨他烦吧。
根生终于给顾客安装好了屁股座,打发走顾客,跑到隔壁商店给师傅买了一瓶啤酒,用牙齿咬开瓶盖,递给师傅。师傅说,咋还是这么不会过日子,喝点水就成了,何必破费喝啤酒,又不吃饭,空口喝,多浪费。
根生听师傅这样说,觉得师傅是在埋怨他没买下酒菜,就又跑到隔壁商店,买了一包花生米,让师傅下酒。
师傅知道根生误会他了,又不能说破,只好坐下来,喝一口啤酒,给嘴里扔一粒花生米。
根生站在边上,看着师傅有滋有味的花生就酒,师傅说,光顾着招呼我了,你吃过饭了吗?
根生当然没吃饭,干他这一行,吃饭是没有规律的,顾客来了就得干活。师傅一问,根生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着叫了一声,他红着脸说,还没有吃呢。
你去吃饭,我在这里帮你看店。师傅挥着手说。
根生平常吃饭,都是拉了门,快速地到附近饭馆要一碗饭,然后打包带回店里吃,他怕耽误生意,所以每次都是急急匆匆的。也好,有师傅帮他看店,他可以坦然的坐在饭馆里吃一顿饭了。
师傅,咱们一起去吃饭吧?根生客气道。
我吃过了,你赶紧吃去吧,免得饿坏了胃。师傅说。
根生不再坚持,小跑着吃饭去了。
根生坐在饭馆里,心里想着一会回去,如果师傅问起做上门女婿的话,应该怎样跟师傅回绝才能不伤师傅的心。上门女婿他是坚决不做。根生是倔强的,他认准的事情,谁说了都不算。由于心里有事,根生囫囵吞枣的吃了饭,也没尝出饭的滋味来。
根生是不了解母亲的,对母亲留着最后一丝希望,也许母亲是一时糊涂,他走了就后悔了,一定会给自己介绍一个家乡姑娘。这样想着,根生就有了底气,他想好了,如果师傅问起他的态度,他就说,母亲让他回家,就是让他相亲去了,他相上姑娘了,过几天母亲就给他送来了。
结果,回到店里,师傅也没提做上门女婿的事,根生也不好开口,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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