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在追赶,太阳的影子,和她眼里饱满的留存记忆。
夏天。时间总喜欢扯住白昼的裙角,让她多多逗留人间。我那时还没穿起白衬衫,骑着单车在小镇的巷子里来来往往。少不经事的自己只是两个大哥哥身边的小跟班,是姐姐身边缠着让她讲故事的孩子。
那年因为家中修新房的原因,父母把送到三阿姨家过暑假。也恰好是那时,四阿姨家里家长们也有活要干,便把我二哥也送到了三阿姨家里。三阿姨家本来就有一双姐弟(下文称大哥,姐姐)霎时间,三阿姨家中便热闹起来。家里像是升起了三四个红太阳。
原本的四人餐桌一下子变得拥挤,吵吵闹闹的吃完一顿顿饭,一双双筷子被阿姨在清水盆里涤了一遍又一遍,在某几个安静的午后,日光服帖地趴在屋檐,屋内传来一阵阵“哗哗”的起水声。
三阿姨家喜欢自家做一些卤肉。每一餐都会盛上一小盘子,黑红的肉片在用筷子夹起时还会淌着香甜的汤汁,绵软的口感在不经意间便能俘获心灵。时常一碗甜甜的绿豆汤,就着这卤肉,对我小小的胃来说便是一餐。夏天的味道,有时还是门前那条小河里盛开的荷花的清香,流水石缝间藏着的小虾河蟹的喷香。
溪水,尤其乐在盛夏。如华盖一般的茂密树叶,盛开着一片片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影子,染黑了澄澈的溪水,遮掩了毒辣的阳光。对于身处江南之地的孩子们来说,戏水,捉虾,捡卵石,摸一摸河蚌......都是天然童趣的游戏。大哥和二哥常常在午后,各自提着个小水桶,一猛子窜入水中,平静的河面上扬起一圈圈涟漪,打碎几块逃过树叶遮挡的光斑。空荡的河岸只剩下聒噪的知了在拖着长音。待他们再钻出河面时,小桶早已经被各种鱼虾蟹蚌给装满。
有时候,我执意要下水,奈何那时的我还是旱鸭子。姐姐每次都能出现在我身后,紧紧抱住我,让我失了这条心。他们也是拼死不肯,就把桶子丢给我,让我在岸上接住他们从下面扔出来的虾蟹。只知道那时候他们好像两条浪里小白龙,不时这边冒出头,不一会那侧掀起一阵水花。我在岸上跟着他们跑,赤着脚踏在松软的土地上,凌乱的脚印层层叠叠,已记不清是来时多了一双,还是少了一双。被丢上来的生灵也不得安分,螃蟹张牙舞爪,挥斥方遒。姐姐总能灵巧地抓住他们,想起来我的一双手也从未被它们抓破过。我们几个欢脱得就像天上的游云,风往哪里吹,我们就朝那里跑,纵使那些年日光恢弘,热浪气势磅礴。
那个年代,似乎还是游戏王和圣斗士星矢流行的年代。三阿姨家里的一台电视总是在晚间的一个时段被我们几个给霸占,窗台上投进一方斜斜夕阳。看着荧屏里变幻的灯光,做着一连几年都醒不了的英雄梦。夜幕降下的时候,世间的燥热慢慢被渐起的夜风吹散。静止了一整天的树叶,也摇摇脑袋,抖落白天阳光舞会的嘈杂。这时的几声断断续续蝉鸣,像给我们送来了一把琴,一只长笛。
三阿姨家的二楼有一片异常宽阔的空地,是一处得天独厚的乘凉之地。只知道,小时候的夜空是一片纯粹的黑,星星也格外明亮,在遥远的穹顶忽明忽暗,散发着来自好几亿光年之外的亮光。枝桠那时候也可以长得很高很高,戳破天空,那些残缺的窟窿就透出了星辰的光亮——那时对未知肆意胡思乱想。我们总是会在地面上铺上一层凉席,围坐成一圈。我很喜欢跟姐姐坐在一起,因为她总是会多留一把西瓜给我,而大哥二哥总是会和我打赌猜瓜子粒数(随便抓起一把,猜单双数),而我总是输。
浩瀚的星空,四处散布着奇形怪状的星座,头顶上仿佛悬着一个光怪陆离的平行世界。刻在脑海里的有一组最亮的星——北斗七星。闪耀的刻在天上的北极星,固执而坚定地指向北方。每晚,姐姐会给我讲好多星座的神话传说,大哥二哥总在一旁插嘴,一次又一次地申辩是圣斗士星矢里的故事。我也分不清是谁对谁错,只是呆呆地凝望着夜空,星光掉落在眼睛,像是进了沙,但不痒不干,而是一股股清凉与一丝丝耀眼。还记得,姐姐给我背过一首诗——
浅蓝色的夜溢进窗来 夏斟得太满
萤火虫的小宫灯做着梦
梦见唐宫 梦见追逐的轻罗小扇
梦见另一个夏夜 一颗星的葬礼
梦见一闪光的伸延与消灭
以及你的惊呼 我的回顾 和片刻的愀然无语
也是长大以后才知道这是余光中先生的《星之葬》,梦幻而又悲凉的诗题,可我依旧在我年少的梦里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飞向遥远星际,抓住一颗颗的星,装进玻璃瓶里,看他们一亮一亮,像我当初一眨一眨的眼睛。 每一晚,当故事慢慢浮现出结局,当盘子里的西瓜也只剩下碧绿的瓜皮,当白天抓来的一个个河蚌张开他们坚固的壳,透出晶莹剔透的珍珠反光。我渐渐睡去,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呓语。在那片空阔的场院里,还留有一张席,以及一双双不眠的眼睛,几个还没得及讲完的故事。
那个夏天在一个日复一日但却相看不厌的艳阳天里悄然结束。阳光依旧耀眼,倾泻而下梳理黑发。蝉鸣声飞过每一寸土地。河水依旧晃动着淡蓝水草,打磨着河床地下的卵石。而我们的假期,就这么结束了,重复着时间早已规划好的日程安排。
后来,真的是非常后来了。我读小学,初中,高中,直到大学,离家远行。大哥在今年十一也洞房花烛,喜结良缘。现在正在东南亚度蜜月,在我朋友圈里晒着照片。二哥也寻得一位良人,与子偕老。姐姐现在与姐夫定居在了杭州,生了一个乖巧漂亮的女儿。工作家庭原因,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了。
结局是,我们都经历着一个个似曾相识但却又与众不同的人生。或许,我将写下一个我也迷惘的注脚——那就是曾经,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只愿,世界安好,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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