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关于男人心中红玫瑰和白玫瑰的比喻,虽不出众,甚至有些老套,但它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轻轻地划拉一下,便把脓口挑破了给你看。

她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男人听罢,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却是暗地击节,好一个聪慧女子,短短三言两语,便扎穿了自己心窝里那点略微见不得光的隐晦念想。
女人听毕,怅然若失的同时,也是会在心底默默盘算的,到底自己是要做男人的蚊子血,还是朱砂痣?

真以为“床前明月光”是那么好当吗?那得怎样撑着、憋着、硬扛着,敲掉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距离,或许会给彼此裹上一层柔光加一重幻彩。但那必须是时间加空间的作用,才能人为地创造出这个虚拟的效果。可当两个人真要冲破时光的沙滩,淌过空间的湍流,不顾一切飞奔向对方的时候,结果往往是事与愿违的。
相见不如怀念之类的感触便是要油然而生的,一些过来人口口相传的老生常谈,往往是在你被现实的暗礁碰撞得七零八落之时,才会幡然领悟的。
别人的经验永远只是说教,自己那点哪怕是不带血的教训,也是铭刻于心,永难释怀的。
就像多年之后,佟振保与王娇蕊的重逢。那是一种发了福的、略显憔悴的、沾着脂粉的、俗艳的、苍老的美丽,尽管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打扮、要漂亮,但终归是败给了岁月,以及生活。
不过,也就是从这样的一种面目全非中,振保读出了娇蕊的勇气、淡定、坚硬和担当。
娇蕊对振保说,“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所以…...”
她又接着说:“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碰到的总是男人,可是到后来,除了男人之外还有别的…...”
佟振保,这个一向自诩顽硬的男人,竟猛地涌起了令人诧异莫名的泪水,滚淌着,同时裹杂着难堪的妒忌。
一个年轻时撩人的,酥软的,狐媚的,风Sao入骨的,热的,放荡的,娶不得的,被他抛弃了的女人,就这样站在时间的荒野上,安静地,不动声色地,默然地看着他的眼泪,那些被期许的,落空的,无奈的,悲悯的泪水,复杂而又充满深意。
他不是一个容易失控的男人,却会在这样一个事隔多年,毫无征兆充满琐碎的早上,让多年的坚挺,溃败在这趟驶向荒芜的公交车上。
佟振保的红玫瑰,已经被岁月和生活催扯地快要萎谢了。而他为自己预设的完美生活,也在生命的巨大虚无之中,漏洞百出。
一份体面的职业,一个完满的家庭,一个七岁的女儿,娶了一个不喜欢的白玫瑰孟烟鹂,每三个星期Piao一次,对母亲无比孝顺,对兄弟费心提携。这就是佟振保精心打造的“对”的世界,一个看似牢固实则却千疮百孔的世界。
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哪怕是漏洞百出,哪怕是千疮百孔,哪怕是无以为继。眼泪只是一时的,触动也只是转瞬的事情。
佟振保在完成了这次意想不到的情感消费之后,再一次整装待发,重新做回了一个好人。
张爱玲的结局常常是平淡的,却籍由着这股缓缓的,不动声色的平静,捎带出阵阵袭人的寒意。
所以她的文章是苍凉的,读着读着,就不由地陷了进去。可往往,又不肯自拔出来。
是迷恋于这种彻底的覆盖,还是,生活本身原比张爱玲还要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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