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他跪在她姥爷的灵前,身上披着大了好几码的孝衣。他什么也不懂,却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哭,有的小孩子也就跟着哭起来。我问阿娘:“这个黑黝黝的小孩子是谁?”阿娘悄悄附在我的耳边:“是你张大爷家的小孙儿啊!”“咦,不对啊!阿娘,张大爷不是无儿无女的嘛?”
“这事儿长着呢,等送完你张大爷,回家慢慢告诉你。”
“阿娘,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三年前,你张大爷和你张婆婆上街赶集,回来的路上,听到桥洞下面有小孩的哭声。于是你张大爷他们就在桥洞下面发现了这个孩子,已经有一两岁左右的样子了,听你张婆婆说,那孩子哭得很大声,让他们实在不忍心。他们又想,反正无儿无女,索性就把孩子抱回了家养着,也算有了送终的人了。”
“可是,阿娘,那孩子都一两岁了,怎么会被遗弃呢?”我对此完全不理解。
“你张大爷他们看见孩子的第一眼,被吓着了,因为那孩子实在黑了点,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就这样的皮肤的。你张大爷还打趣说,肯定是孩子他妈见这孩子越变越黑呢,实在怕得慌,才不要的。不过后来,他们才发现了应该是真正的原因,你张大爷他们把孩子抱回了家,给孩子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孩子的右腿无力,他们就更心疼这个孩子了。”
“这孩子的命还挺坎坷的啊!”
“不过,你张大爷俩对这孩子很好,这孩子也算一个幸福的娃娃了。”
“有机会,我也会帮他一把的。”
张大爷的丧事办完了张婆婆却又忙了起来,她忙着请左邻右舍吃饭,说是谢谢帮衬。在席间,我又看见了那个黑孩子,我很好奇的走到他的身后,拍拍他的肩,“嘿,小黑仔!”刚说完,我就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那黑孩子却很正经的跟我交谈:“大哥哥,奶奶说我的名字叫小奔,你可要记住了。”我也假装正经的回答:“好,我记住了。小奔,什么时候有空就来找哥哥玩,好不好?哥哥一个人玩很无聊耶!”
“恩,好!”小黑孩很乖巧的点点头。
小黑孩是在一个刚雨过天晴的傍晚来的我家。我正在窗台前写着一篇关于某个孩子的文章。从窗口,我望见他向我招手,一边叫着“哥哥”,一边向我跑来,他的右脚虽然跑的不够顺溜,这也足够让我感到惊讶了。我很欣慰的推开门出去迎接他的到来。我带他进了我的写字屋,他望着那些全然不认识的大汉子,发呆。我从我的储存柜里找到了一堆拼图,让他玩。小黑孩倒是兴致勃勃。
没有半小时,小黑仔就把拼图弄好了,我不得不觉得他还挺聪明的。倒还比我小时候聪明些呢,有点出息。
我的假期很快就接近了尾声。
我很久都没有再见到那个可爱的黑孩子了。由于家庭、工作各种原因,当我在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后了。不过,所幸,异于人的黑脸庞倒是我不会忘记的。他快是二十岁的大小伙了,从农村跨到城市,是不是也想着拥有一个进入城市洪流的机会呢。他按响了我家的门铃,我记得他说是我的阿娘告诉他我的地址的,也许,我是可以帮上一点小忙的。
见他拘谨的站着,我注意到他的腿似乎状况还行。我让他坐下喝杯饮料,就拉拉话茬:“小奔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儿吗?”“大哥,实在不好意思,要麻烦你,我就是想你给帮个小忙。不知道成不成?”“你说说,能帮上的忙,我一定帮。”
“大娘说,你现在是这个县城最大的杂志社的主编了,我就想你帮我家的农家乐新出的新菌宣传宣传,招揽招揽生意,你说你在报纸上那么一写,那些人一看就都知道了我们家的新菌种了。”
“我还给你带了一些来,尝尝吧!”
我很干脆的答应了他:“这么点小事,不用那么麻烦,我会尽量帮你们宣传宣传的。”
“太谢谢你了,那,哥,我就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他用力紧握我的手,皮肤依旧是那么黝黑。可是握手间,我感觉那十年前的亲密却是全然无存了。我想他也不会再有空了吧。
之后,我确实为他家的新菌作了几篇小文,赞美味道如何鲜美,种植如何天然,向城里人发出邀请。小文作了以后,他家的新菌卖的怎么样,经营状况怎么样,我一点也不了解,慢慢的也就淡下了这件事。
又是一年之后,新年前头,我匆匆的奔回了家。因为接到阿娘得病的消息。又因为工作的缘故,我很少能尽心照顾阿娘,这让我对阿娘怀着很深的惭愧。
当我回到老家,看见阿娘虚弱的迎向我,一种愧疚感就把我袭击的体无完肤。我含着泪,将阿娘扶好坐在藤椅上。阿娘很轻松地向我笑了笑,“没有什么事,就是老了,也该这样子了。还有,多亏了人家小奔,处处照顾着我,这孩子还真懂事。”
“我会好好谢谢他的,阿娘,你先歇着。”
我第三次见到他也就是在这时。大门紧闭着,他在他家的柴垛里摆弄些什么,不经意回过头才看见了我,“咦,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打个招呼,看我这……快过年了,弄些柴火。来,进屋里吧!”我跟着他进了里屋。
“哥,你先坐,喝口茶,我洗洗手再来聊。”几分钟后,他就坐在了我的对面,他的背后是一扇透明的玻璃,有冬日的阳光照进来。
我先打开了话头子,“小奔啊,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我阿娘!”
“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们从小的这关系,我玩的第一个玩具还是你的呢,哪用得着谢谢啊!”
这倒让我窘迫了,我原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老了。
“哎,对了,张婆婆身体还好吧?”
“嗯,奶奶身体还行吧!反正老了的人也都那样子了,我能陪她一天是一天了。”
“那,我也没什么事儿了,我就先走了,什么时候你来我家,聚聚。”我说着便起身。
“那好,哥,你慢走啊!”
因为好久没有回家,亲戚朋友听说我回来了都涌进了家里。大家闹腾腾的龙门阵摆起来。有个姑婆插入了有关小黑孩的事,我马上附耳过去。
“前几年,那个黑孩为了钱的事闹得村里都知道耶。哦,对了,还去县城里找侄孙弄钱的。”姑婆说着,便望向我,有着询问实情的意味。我呆滞的点头应道:“是。”对黑孩子的事我被姑婆的话弄得模糊。
解惑人终于出现了,“就是呀,好像是因为他奶奶得了很严重的病,需要很多的钱,村里想借给他钱的没多少钱,有钱的又怕借给他。所以最后就去县城里找钱了。”
原来,阿娘告诉黑孩子我的地址是为了让我借钱给小奔。可是,小奔却没有跟我提及一点关于借钱的事,只是让我帮忙宣传他的新菌。我突然心里爬出来酸酸的气味。
“不过,黑孩子去了县城回来后,他家的生意好像就红火了,他的新菌销路越来越大。治疗张大嫂病的钱也就日渐足够了。”听到这样的话,总能有安慰的了。
“但是,张大嫂的病是不能治好的,也只有养一天是一天了。现在那黑孩子天天都陪着张大嫂,张大嫂真的是养了一个孝子啊!当初在桥洞下面把他带回来真是对头的。”
“本来那孩子是要带他奶奶到医疗条件好的县城里去住的,好像那孩子几年前就在城里买了房,为了他奶奶的病就卖了,等到他宽裕了的时候就又买回来了呢。不过张大嫂说是就想在老家断气。那孩子也就一直陪着张大嫂。”
我只是一个听着别人故事的人,在别人的故事里感动。
在之后的见面里,我曾玩笑的问他:“都老大不小了,啥时候结婚啊?”
“等我奶奶去见了爷爷之后吧!现在,我可没有时间陪我老婆啊!”
我笑了。他笑了。
我也该多陪陪我的阿娘了。
(大概记得是2012年左右写的,现在读来觉得只是小孩子的笔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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