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西楼【一】

【一】释名

南锦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在她和妹妹的房间支起一张原木做的桌子。父亲替她在桌子上铺平了一张白纸，对照着唐诗写。小小的她当时是很不乐意的，但是父亲对她说“南锦，不要相信世人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那我要相信什么？”

“相信女子应该有自己的追求，应该有自己的信念。能够依靠自己的头脑活下去，不要为人所左右。”

西楼在旁边端着脑袋，仔细听父亲的教导。

“爹，给我讲个故事吧。”

夏宇宁把小女儿抱在怀里，“我们的西楼，想听什么故事呢？”

西楼晃着脑袋，“听......”踌躇了很久之后“听很美很美的故事。”

“那爹爹给我的女儿们讲一个发生在唐朝的故事。”

南锦拿起桌子上的唐诗，“父亲，你要说的是里面的哪个人呢？”

“南锦，这世界上最为刻骨的事情往往是文字记录不得的。”

“那......”南锦疑惑地看着黯然的父亲。

父亲把小小的西楼抱在怀里，“来，咱们说一个故事。”

西楼把姐姐手里的唐诗抢过来，胡乱地翻着。

“唐代宗大历初元年间。

长安城里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她是很有名的一个青倌人。她在16岁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才情俱佳的书生，这个书生呢就叫李益。他们互相倾慕......”

“什么叫倾慕呢？”南锦打断父亲的故事。

“嗯......倾慕就是喜欢，像爹爹喜欢你们的母亲一样的道理。”

西楼仰起头看父亲，“什么叫喜欢？”夏宇宁知道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讲故事的过程，开始犹豫要不要把这个故事讲下去。

西楼似乎看出父亲的疑虑，“爹爹，讲啊......”

“但是李益是个薄情......呃，不对，不是一个好人。”夏宇宁开始考虑自己的用词。“李益不是一个好人，他当了官之后就娶了别人。”

西楼撅起嘴来，“哼哼......”

南锦笑笑。

“于是霍小玉因为太过想念李益就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西楼睁大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她会生病呢？”

“笨蛋，因为她太想李益了啊。”南锦嘲笑妹妹。

夏宇宁摸摸两个女儿的头，“对啊，因为太喜欢又不能在一起，所以就生病了。”西楼一下子同情起这个叫霍小玉的女孩子，“姐姐，我们长大了可千万别喜欢人。”

南锦摇摇头，“我才不呢！我要喜欢人的，喜欢他然后嫁给他，天天在一起。像父亲和母亲一样。”

西楼显然为姐姐不同意自己的观点而生气起来。

“生了病的霍小玉天天在床上喊‘十郎，十郎......”

南锦有些难过，把妹妹小小的手握紧。

“后来啊，李益被侠客捉了去，扔在霍小玉的家门口。”

西楼开心地笑起来，“哈哈......被扔到别人的家门口！”

南锦瞪她一眼，西楼撇撇嘴。

“霍小玉见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她对着李益说：‘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従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西楼摇摇讲故事讲得出神的父亲，“爹爹，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南锦也紧紧皱着眉头，努力理解故事的内容。

宁青青走进来，“老爷，你又和她们说些什么了？”她把认真思考的南锦拉到自己的身边。

“爹爹都和你们说了什么啊？”

“说李益和霍小玉的故事。”

宁青青看了一眼夏宇宁，“老爷，怎么想起说这个？”

夏宇宁回过神来，“哦，我是想说说西楼名字的来历的。”

宁青青笑笑，把松了的几根头发捋到耳后。手上的玉镯映的脸更加白皙。

“那西楼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西楼’了么？”

西楼摇摇头，“爹爹，我为什么叫西楼啊？”

他看向南锦，“南锦，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南锦有些为难。

“老爷，她们都还小呢。你和她们说这些她们自然是不懂的。”

西楼从父亲的怀中挣脱着出来，“谁说我不懂的！”

“那我们的西楼说说，你懂了什么？”

“我......”西楼被噎住。“我懂.....我懂爹爹喜欢娘，就是‘倾慕’。”

南锦笑道，“现学现卖，这个好。”

宁青青的脸红起来，“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夏宇宁自顾地说起来，“从此无心念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宁青青知道夏宇宁的意思，也了解他为什么这么早就和女儿们说起这些。

“老爷，你是怪我么？”

夏宇宁摇摇头，把脸朝向窗户的方向。月亮刚刚升起来，朦胧地像是蒸腾着深深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