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序）人到中年了，总有一些事在记忆里沉淀下来。这一生也过了一半多了吧。关于离别这个主题，是忽然蹦进脑子里面的。离别是人生的必然。这份必然应该怎样去理解，怎样去感悟呢？写这篇文章是想把这半生的经历，半生的感动写出来，关于一个70后的生活，理想，信念，乃至于青春，和对人性的思索。（完）

    离别总是一种常态。

（一）大姐

      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不记得是几岁开始，我是一直跟大姐一起睡的。不知是家里太穷还是怎么回事，我跟大姐睡一个枕头。枕头上印着喜鹊登枝的图案，我觉得漂亮极了。每天晚上，大姐都要我枕着小鸟，才可以给我讲故事。什么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啦，嫦娥奔月啦，甚至现在看来一些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根本禁不得推敲的故事，每每都是年幼的我最爱听的。每个晚上睡前，也是我最期盼的时光。后来，我慢慢长大点了，就挨着大姐睡，晚上冷了，做噩梦了，想撒娇了，我就往大姐被窝钻。大姐回身搂住我，我就感到温暖而安心。

        妈那个时候要下地干活，每天很累，孩子又多，有时我淘气了拿起鸡毛掸子打我。大姐总是护着我，任鸡毛掸子打在身上也不让开。

      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大姐要结婚了。我看见大姐穿起了新娘子的衣服甚是好看。便也跟着高兴起来。大姐出嫁我跟高兴，可是每到夜里我自己一个人睡在炕上很不安稳，时时的就做噩梦。妈夜里听见我哭叫，让我去她屋里，我也还是睡不好，整个人就蜷缩在炕角边，瑟瑟发抖。白天人都是萎靡的，学习成绩也是一落千丈。

      这种状况持续了两年我才好些。这就是我跟大姐的离别。年幼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想念，只是觉得特别的孤独，无助。但是从那以后我就坚强起来，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能自己去做，可能是觉得大姐不在，我得自己照顾自己了。

      这是短暂的离别，因为我可以时时去看大姐，爸妈不在了，我陪着大姐一起慢慢变老。

（二）老爸

      我小时候学习成绩不是很好，还曾经留过级。但是我爸是我读那所村小的校长。爸没因为这事打过我，骂过我。我只记得他跟我说，要好好学习，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偷偷摸摸的翻我爸的书箱，书读完了，我再偷偷的送回去。《民间故事》《故事会》《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至于古文版的《三国演义》《儒林外史》《红楼梦》我都看过。看不懂就靠猜的，所以我现在看注释能读懂很多古文，也认识许多的繁体字。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本书我居然忘了叫什么名字了，记得写得是秦始皇的公子扶苏，还有辛弃疾的故事。我的语文功底似乎一下子就深厚了起来。一跃成为了班级的楷模。现在想起来，老爸一定是知道的吧，或者是他什么时候有意为之，使得我去自己找书读。

      我们那个时候，小学升初中是要考试的，考不上是没有书念的。我考了整个镇子的第三。也许500多人的考生这第三根本不算什么，老爸却是很高兴。他张罗着喝酒，找朋友想把我转县里去念书。由于种种原因，我还是没能去县里。我家离镇子里有十二公里远，家里困难，我通常都是每天往返，老爸就经常起早给我做饭吃。有时是大饼，我装一张在书包里当午饭，拿一张边走边吃当早饭。觉得是那么香，那么甜。因为没有这大饼的日子，我只能吃凉红薯和剩大米粥。我只能带红薯，中午偷偷去学校的杨树林吃掉。放学的时候，就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

      妈没有什么文化，觉得女孩子书念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家里也不宽裕。几次劝我未果之后，动用了非常手段。反正我每天都不会有饱饭吃，不会有好脸色看，我初中三年一直穿着入学时爸给我做的新衣。有一次，爸叫我们三个唠唠，我一声不吭，默默流泪，爸也流泪，那一次，妈妥协了。不再阻挠我上学了。

      快中考的时候，我感觉压力好大啊，老师轮番的轰炸让我觉得没有了喘息之地，我跑回家跟爸说我不念了。记得清清楚楚的，当时老爸说，这么不容易念的书，临到考试了，你不觉得可惜了吗？然后我干了三天的农活，还是决定回去参加考试。

      通知下来那天，我没看见老爸。他去学校让老师告诉我，然后就骑着他那台大金鹿自行车给我借学费去了，三天才回来。我就是这样上了一所师范学校。几年之后，从老爸喝酒喝多了的醉话里才知道，他给我借学费受了别人的白眼。回来就把家里的牛卖了两头，还了人家的债。

      爸那个时候每个月开275块的工资，有100块是我的学费。我过起了能吃饱饭，穿暖衣的生活，可是家里因为妈的病更拮据了。

      工作之后，有什么事我都会找他商量，他总会中肯的提出意见。分析利弊，我受益匪浅。有一次，我刚毕业参加单位的演讲。我在台上讲，老爸在台下紧攥双手，热泪盈眶，会后他的朋友们都聚在一起都说我讲的好，瞧把他高兴的噢。他回家之后也没有夸夸我。但是我知道他是以我为傲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许多的不容易，不管我在别人面前怎样的卑微懦弱，怎样的谨小慎微，我知道，老爸是以我为傲的。他就是我避风的港湾。看见老爸，我就觉得有了主心骨。不管多远，我每个月都会回家，跟他唠嗑我就觉得心安。要是迟了七八天，爸就会打电话来问了。他也是想我的吧。

      妈去世以后，老爸很是孤独，他常常一个人夜里喝酒，喝多了就哭，哭完了再喝，他心脏不好，经常就晕倒在屋里。我是听我哥说的。我想要接他来我家住，他又放心不下有点残疾的哥哥，坚持留在那里。我就张罗给他找老伴，为的是他能从低谷里走出来。爸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极力反对，你怎么主动帮我张罗呢？我就笑笑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爸走得很突然，是心梗。我接到哥电话的时候，坐在车里还是觉得恍惚。我一直不相信，我跟他两天前的见面成了死别。他安详的躺在殡仪馆的小床上，我握着他冰冷的手，觉得有许多许多的话还没有跟他说。但是我得坚强，我得忍住悲伤把他的后事处理完，我想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从恍惚的状态里走出来。遇到什么事情，看见和老爸相关的人，我都会想起他。包括现在，五年后的今天，他还是活在我的生命里，依然是我的精神支柱。每年去坟上祭奠跟他絮絮的说上一会儿话，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一如他还活着时一样。

      这不是真正的离别，因为我的心里，他一直都在。

（三）学生

      我的工作是当一名老师，一名乡村教师。我参加工作的地方就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其实那时候师范生少，我是有机会去镇里教学的，可是我选择了留下，你要相信一个孩子的单纯。我当时想:既然到哪都是教学生，为什么不让自己的村子多出几个大学生呢？

      我的学生比我小五六岁，我们上课时一起学习，下课时一起玩耍。劳动时一起干活，就像是一群好朋友。秋天了，我们一起搭火炉。弄得一头一脸的泥巴。因为家长秋天要收地，刚冷的时候我们得自己上山去找柴禾，然后大家扛回来，用锯子锯成一段段的，能用一大段时间。冬天，有时候教室里冒烟，呛得眼泪鼻涕的都下来了，只好熄火。可是冷怎么办呢。我们就去操场摔跤。男生跟男生摔，女生跟女生摔。摔热乎了，再去上课。有时我们去滑坡，就是连成一大串从山坡上滑下来，滑到坡底会是一身的雪。但是我们玩得很是开心。夏天天气很热，热得人困得睁不开眼睛。我上学的时候，下午第一节课通常都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所以呢，我就跟学生们一起睡午觉，睡好了再上课。别的老师都下班回家了，我还跟他们在学校里学习功课。也许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他们更能接受我。我们的成绩也是快速的提高。不负我的青春，他们的少年时光。小升初我们考了镇子里的第一。但是我们都知道，离别就在前面招手了。离开学校那天，我们一起找了一个校园里的树，刻下了我们的名字。对他们说着祝福的话，看着他们一个个红着眼圈离开。我回到教室，泪，就那样肆无忌惮的流下来。我不知道别的老师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我一直为我这段青春时光自豪，感谢小伙伴陪伴我的那些幸福快乐的日子。因为年少轻狂，我做过许多错事。我也有许多的不对的地方。但是他们以及他们的家长能够原谅我的年轻。现在他们的孩子也应该上初中了吧，看到我，不是一般的亲近。有一次回去参加婚礼，好几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排成一队给我敬少先队队礼！那情景，震撼。

    那之后，我教过好几届的学生，我坚信:给总比拿要快乐。送出的是善意，得到的必然是幸福。工作调动了，女孩子打电话过来，哭着说，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听了既幸福又心酸。家长说，孩子经常读课文哭一场，写作业哭一场，有时候看电视还得哭一场……回去看他们的时候，正好大课间活动。我周围都是孩子，他们没有什么说的就拉着我的衣角，兴奋得直蹦。围得我寸步难行。我抱抱这个，拉拉那个，幸福都能从心里，从眼里溢出来。

    离别有时不是悲伤，是一种祝福，因为我们都有自己的路，必须分开走。但是你们无论走多远，都不可以忘记了我的祝福，因为我是你们的朋友。孩子们！

（四）初恋

    年少时光总是美好的。18岁那年我喜欢上一个男孩子。那时他是校文学社的编辑，而我，总喜欢写一些朦胧励志的小诗。于是，我们一起放学后一起谈诗，谈文学，席慕蓉，顾城，还有汪国真。然后开饭的时候，一起去食堂。他的眼睛总是闪闪亮亮的，说话也总是温温柔柔的。我们属于两个不同的县级市，到了寒暑假他总是会给我写信，信里有人生的感悟，而且总会有他写给我的诗。你想象不到的是，信里没有一句思念，也没有表白。但我知道我喜欢他了。他返校晚了，我会给他写笔记，悄悄的塞进他的书桌里，上课下课我总会不自觉的眼睛随着他转动，他在哪里，我的眼睛就在哪里。我甚至能够从他走路的步子中，感到他的孤寂。我出门的时候，他也会借自行车送我，叮嘱我要带好身份证，注意安全。回校的时候，也会请假去接我，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抱着他的腰，感觉很温暖。

      但是我知道，我们不太可能永远在一起。我们那时候是定向生，也就是说，在哪来的，毕业后还要回哪里工作。我们必定要分开的。考学来之不易，我不能放弃。他是家里的独子，自然不可能放弃一切来找我。记得我们谈了一次，说得很隐晦，但是达成了共识。我们就这样若即若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但是我就这样痛苦的喜欢着他。每天能看见他，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假期他还会给我写信，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是我已经不能思考了，我被这种矛盾痛苦折磨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最后一个元旦联欢就这样来了。同学们是可以喝点啤酒的。他端着酒来到我们桌，我举起了酒杯，他伸出手来拉住我的手跟我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的酒，我想把自己灌醉，我想麻木掉自己这撕心裂肺的痛！结果酒越喝我就越感觉痛，这痛，遍布了我每一根血管和神经。我躺在寝室的床上，让泪水流了整整一夜。以后谁再说可以借酒浇愁我都不信了，自己找罪受么。

      麻木自己有好多方法，我用的是去去球场打球，我能从早晨六点半钟一直玩到晚上九点寝室关门。中间不吃饭。当然，我不是一个人玩，还有很多别的男生女生。有两个比我小的学弟特别关照我。貌似有追求的意思，但是我已经没有能力管那么多了。疯玩是逃避最好的方法。他也是找到了他的玩伴。

    七月终于是来了，那是我们离开学校的日子。我的心也随着日子的逼近而敏感起来。我独自一个人去很远的河边散步，沿着公路茫然的走，去丁香花林躺上两个小时……他没有出现，总跟在我后面的是那两个小学弟，他们很担心我出事。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现在想来，也许他误会了吧，以为我移情别恋了吧。那一天，我从河边散步回来，他父亲来接他的车子刚刚离开，同学们说，他看着教学楼，看着同学，红着眼钻进车子里。车子走了，我却回来了。我站在楼上，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大门。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他走了，我们的缘份竟然这么浅，浅到无法见最后一面，道一声保重。我发疯一样冲到小河边，用刀子向手臂上狠狠的划去，我恨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没留在学校，为什么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那两个学弟发现我的异常跟我过来，拉住了我。之后的几天里，我坚持最后一个离校，我把我的朋友们一个个送上车，看他们挥泪跟我告别。但是，我却没有那么伤心了。因为我可以跟他们再见面的。但是我的他，也许以后是不容易见面了。当我独自一个人坐车看着窗外的风景，我的心就如同秋天树枝上的叶子那样颤抖。

      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我的房间里望着窗外，忽然就能掉下泪来，都不知道为谁，为什么而流。

      至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的家乡发大水那年，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表示慰问。他回信说他明白了，但是一切已经如过眼云烟。我也是这样想的。

    离别，于那时的我而言，是撕心裂肺的痛。但是现在想想，就淡然了。一段没有表白的情意算不算初恋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他毕竟在我少女时代的心灵深处停留过。正如我们都热爱的泰戈尔曾经说的那样:天空没有翅膀划过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那不是痛苦，而是快乐。我心存感恩。感谢那个阳光男孩在青春的日子里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爱过就是幸福的。离别也是幸福的。因为我曾经经历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