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的葬礼
单位的小黑死了。
上午升在厕所门口本想把小黑叫过来,结果小黑没有搭理他,升叫来了毅,毅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把小黑抱进了自己的宿舍。
小黑开始抽搐,四肢不停地抖动,嘴里流出唌液,毅看着这一怪现象,通过上网查到这是垂死的征兆,毅就这样看着,但无计可施。
五分钟后,小黑死了。
01
小黑死之前,生活待遇非常好,天天有肉吃,有火腿吃,有人尽心的照顾。
它本是一只流浪猫,去年发大水,被乡政府大院的姑娘媛救起。
媛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她爱笑,笑起来像一朵开的盛艳的向日花,她是我们乡政府里的优秀大学生村官,她的优秀在于不管谁找她办事,她都爽快的答应,并且能把事情办的不光让你放心,还让你觉得有心。其他乐于助人,有上进心,这些就更不用说了。
总之,她是我们单位的一道彩虹。
当时,看到这只可怜的小猫,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媛善良的心地瞬时萌芽,她决定收留它。
她就把它养在办公室里。在办公室的一角,她给小猫布置了一个温馨的家,她在地上扑了一张报纸,她给小猫买了一箱子火腿肠,每天中午她都会把火腿肠掰碎放在干净的报纸上,供小猫享用。报纸每天都换,她比小猫还要讲究卫生。
她买的火腿肠就放在办公室里,我们几个年轻人时常偷吃,媛每次发现火腿肠少了,都要责问我们几个假装无辜的年轻人,她每次都说,火腿肠是给小猫吃的,你们不要吃。但我们每次还是会偷偷吃上一两根,屡禁不止。
媛给这只猫起名叫小黑,因为它浑身上下全是黑乎乎的毛。媛每天小黑,小黑这样叫着,不明情况的外人总以为这是办公室的某个人。其实,在媛的心里,小黑不光是一个人,还是她的孩子。
02
乡长有一次到办公室,他发现了这一个不堪的角落,在大会上点名批评了媛,说她把办公室搞的很脏,把政府为人民服务的形象搞得很脏。
散会后,那个角落被清理了,我们看见媛是湿着眼框把小黑的家清理的,那一刻,我们知道了媛是多么爱小黑。
往后,小黑吃饭的地方就变的隐蔽起来,隐藏在她的宿舍。但伙食没变,媛又买了箱火腿肠,也没见她给我们买过。每次还是撑开崭新的报纸,将火腿肠细致的切碎,摆在上面,供小黑享用。有时中午饭菜里屈指可数的肉条媛都舍不得吃,都给小黑放在那干净的报纸上。
03
国家准备在乡里南北走向修一条路,修路就要征地,我们几个年轻人都被派下村去负责征地,媛和办公室的几个小姑娘被留在单位,负责政府的日常事务。
征地的日子苦中有乐,老百姓大体还是配合的。
只是当我们拿着尺子本子,站在田间地头,从这头走到那头,一寸一毫精确丈量时,有些人还是有着一份不信任,老是跟着我们从这头走到那头,他们在细扣这些,一厘米的差别折合成钱便是几十块,老百姓视自己的土地若金。
量完地,我们需要先把各户被征占的亩数全部算出来,再算出钱数,然后就是往老百姓的手里发放。
往往到这个时候是最有趣的,就在我们签定占地协议的狭小屋子里,世间百态的众生相一幕幕的上演。
我们见过子女为了争夺父母两万多元的占地款而互不相认,反目成仇的;我们见过为了套取国家资金,而胡搅蛮缠,无中生有的;我们甚至见过儿媳妇想要骗取八十岁婆婆的占地款,用尽各种威逼利诱手段,丑陋伎俩的;还有的连无人认的坟地钱都敢要;还有的父亲和养子直接断绝关系,养子爬上楼顶,以跳楼做威胁,问养父要钱的。
利益,竟能瞬间熏透人的心,几十年的血肉关系,就因这几千,几万块钱血肉分离了,这令我们唏嘘不已。
古代听说过为争夺皇位亲人间相互残害的历史,煮豆燃豆萁,玄武门之变,靖难之变等等,如果说皇位利益重大,胜过亲情,相互残杀情有可原,那么老百姓的占地款是否也是利益重大呢,为了这点钱,亲人间反目成仇,值得吗?
04
两个月后,我们从村上撤回了乡里,回到办公室我们发现小黑竟然胖了许多,胖的让人很难联想两个月前它骨瘦伶仃的样子。当我们每一个人进到办公室夸小黑变胖后,媛的脸上就会扬起一阵得意的微笑,我们知道这是她的功劳。
在村上看惯了各种世态炎凉,一回到乡里就被这么温暖的一幕包围多少竟有些不太适应。
小黑对办公室,对媛是产生了感情的,它本来无家可归,办公室收留了它,又有媛这么悉心的照顾它,它的心里是产生了亲情的。
这里好像是它的家。它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每天都会看到小黑窝在椅子上,我们来人了它也不让开;有时它会躺在打印室那台电脑的后面,我们打字时,它会伸出尾巴拍打桌面,你用手指怼它,它依然一副懒洋洋;甚至它听懂了我们的对话,在我们讨论一个话题的时候加入进来,喵喵两声,煞有介事,好像在发表自己的观点。
我们俨然和它成为了一大家子。
05
后来,媛考走了,她从乡里考到了市里,她要离开这里了,她舍不得我们,她舍不得小黑。媛和我们吃了一顿离别的晚宴,她甚至舍不得的留下了离别的泪,她的心里还想着小黑,临走收拾东西时,她又给小黑买了一箱火腿肠,当她打开喂它时,它好像知道了什么,它没有吃,它只是轻轻的嗅了嗅便走开了,那天它一天没有吃饭,呆呆的趴在窗台望着窗外,在媛走时,小黑也没有扭过头看她一眼。媛在走出大门时,又留下了泪。
媛最终还是不放心,在她到了市里的单位后,她打来电话,把小黑委托给了毅,毅是刚分来的大学生村官,毅是一个热心肠的男孩,毅和媛一样都喜爱小黑。
07
毅接过了这个重任,毅成为了小黑的第二个主人,毅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小黑却显得陌生,它甚至见到毅会大叫一声,躲得远远的。这令毅很伤心。
我们还是和往常一样偷吃那箱火腿肠,在我们恬不知耻的厚脸皮的怂恿下,那箱火腿肠很快被我们消灭的连箱子也没了。
毅于是开始喂小黑肉块,肉块来自哪里?来自单位中午食堂打的饭里那一条条的细肉丝堆积成的肉堆。
毅不吃肉,不是他不想吃肉,食堂的饭如果不吃肉将很难下咽,但是毅不吃,他把肉一条一条的检出来,放在一张干净的报纸上,这是媛特意安排的,报纸必须是新的,毅是媛最忠实的小弟。
小黑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细肉丝,它也每天能见到喂它细肉丝的毅,毅也总是蹲在小黑旁边,含情脉脉的看着它吃,宛若一对浪漫透顶的情侣。
有时,毅去市里开会,他会把小黑委托给我们,而我们往往没有这份舍得之心,我们把肉丝全部吞到自己的肚子里,然后挑出几根难以下咽的面条给他放在脏兮兮的报纸上。
小黑光在那嗅,但就是不吃,我们的耐心也有限,怒气十足的将报纸收起,留下一句“不吃拉倒”,然后丢到垃圾桶里。
小黑于是就要饿上一天。
等到毅回来,毅把碗里所有的肉丝检出来放在干净的报纸上,蹲下来看着小黑把肉丝吃完。小黑这时候才意识到谁对他好,它和毅从这时候才开始走的近了。
08
毅是一个细腻的大男孩,他照顾小黑甚至比媛这个女孩子都要细心,他经常把小黑抱在他的腿上,用手轻柔的捋着小黑的毛发,小黑会在这温柔的轻捋下睡着。同时他又是一个小黑的守护使者,为它遮风挡雨,不让它受一点苦,即使是我们曾扒开小黑的腿辨认了它为公小黑时,毅依然能够同性相吸的守护。
毅已经把小黑视作除了我们这帮禽兽朋友之外最要好的朋友了。
有一天,我们来到单位看到了毅慌张的样子,他着急的跑来跑去,事后我们才知道,小黑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有的说小黑被人逮走了,有的说小黑出去找母小黑了,有的甚至说被车轧死了,被人活剥吃了,被狗叼走了,小黑的消失给我们带来了活跃的谈资,只有毅一个人忧心忡忡。
小黑刚开始消失的那几天,毅几乎每天都要去外面遛几圈,他渴望小黑能够突然跳出来,然后笑着跟毅说它只是在玩捉迷藏,可是,毅始终没见它跳出来。
毅还是像往常一样把碗里的肉丝检出来,放在干净的报纸上,他不是要留给小黑吃,而是长期以来他不吃肉,已经习惯了没有肉的饭菜了。
09
生活的齿轮虽然缺了一角,但还是会继续运转。乡里的工作日益忙碌起来,毅负责的安全生产这块儿活太多了,他要不在电脑前一坐坐一天,要不就是下企业,下工地,一走走一天。
领导喜欢毅,因为毅做事任劳任怨,非常勤快,同时办事能力很强。领导交代的事情,毅总能高标准的完成,在这高标准的背后,只有我们知道他付出的有多大。但毅不觉得自己付出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然后一头又扎进忙碌中。
就在我们的生活忙碌充实的恢复了它的本来颜色时,小黑回来了,它的回来给这里带来了一点灰色。
10
小黑这一走便是半年,我们不知道它去了哪里,我们只知道它受了很大的罪,它的身上都是伤,整个人精神不是很好,身体消瘦的让人不禁感觉一阵酸楚。
当我们告诉从外面回来的毅时,他的疲惫的脸上扬起了欣喜若狂的表情,可是就在他看到小黑的一刹那,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毅从药房给小黑买来药,敷在他的伤口上,心里祈盼着它能快点好起来。
作为原来的主人,小黑似乎对毅有了一点陌生,确切的说是对这里的所有人都变得陌生,甚至特别容易受惊吓。
毅后来从小黑的脖子上发现一圈勒痕,由此推断,小黑一定是被人拴住了脖子困在那里了,在加上那家主人不是在用心喂养,也或者是毅把小黑喂养的标准抬高了,一个贵族的公子哥流落贫民窟也难怪水土不服。
毅像往常一样将肉丝放在干净的报纸上,可是小黑只是远远的望着,等我们都离开后,它才上前嗅嗅,却一口也不吃。小黑就这样越来越瘦,毅很心疼,但就是找不到原因。
一天,毅在这些肉丝里掺杂了一些面条,小黑靠近,只挑其中的面条吃,这个现象非常奇怪。
小黑不仅吃面条,还吃馒头,大米这些素食,这只小黑彻彻底底变了口味,我们戏称为出家了,小黑在失踪的这半年,接受了最纯正的佛教教育,从此不食肉,只吃素。
11
小黑每天也变得神出鬼没,你经常找不到它的小黑影,有时它也会突然出现在夜里后楼阴暗的走廊里,露着两只通透荧光的绿眼睛,把夜里值班的女孩吓的直哭。
毅也向我们表达了他的烦恼,他也搞不懂为什么小黑变得如此诡异?
直到小黑嘴里叼着一只死老鼠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才恍然明白,小黑开始找回了本性,猫捉老鼠的自然规律。或许,小黑的本性里就存有一种野性,这种野性让它变得残忍,让它变得冷血无情,这使得我们很难再跟小黑保持亲密的关系,纵然是毅也变得力不从心。
渐渐地,小黑的心开始远离我们,远离毅。
12
有一次,一个上访老户来到乡政府大院,大吵大闹,嘴里咒骂着“人民政府不为人民”,情绪非常激动,不过这种场面每天都是司空见惯,越是无理的人越会制造声势,把弱势群体的特征集于一身,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
上面的人不明真相,总是被他们的假惺惺的可怜引发同情,进而给下面施压,追责,命令处理好这一切。
可是明明无理的东西,怎么处理,这就要求乡一级政府要扮演“孙子”的角色,这些上访老户都是爷,爷就是上帝,你要供着,哄着,就是不能给他解决,解决了他的无理诉求,让他占了便宜,更会让他得寸进尺。
这个上访户坐在那哭闹的时候,小黑突然蹦起跳到他的身上,在他衣服上挠了几下,这一下激怒了这个弱势群体,他停下哭闹,猛的起身,一下子从弱势升为强势,一脚将小黑踹到很远,小黑被这一重脚踢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毅看到了这一幕,立即上前去察看小黑的伤势,小黑疼痛的呻吟着,每一声呻吟都深深地挠着毅的心,愤怒也填满了这颗心,毅缓缓站起身,转向还在骂骂咧咧的上访户,用恶狠狠的眼睛直直的瞪着他,慢慢逼近他,上访户看到了这一愤怒,转而惊恐的说道,你是国家干部,你想干什么?你敢打我试试,国家会为我撑腰。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巴掌声贯彻整个乡政府,我们被这一阵声响惊住,迅速跑来,以为是上访户打了毅,却没想到是文质彬彬的毅给了上访户一个耳光。
上访户捂着脸,怔怔的站在那里,他没想到的是国家干部真的动手,他以为国家干部都是软柿子,他们被国家纪律约束着,他们被“为人民服务”的宗旨绑架着,他们打老百姓就是触犯党纪,就是违法,所以仗着这一原则,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结果这一记耳光把他的传统认知彻底打破。
他反应了半天,才又重新嚷嚷起来,他要告书记,他要告乡长,结果没人搭理他,他叫喊的更厉害了,他骂乡政府工作人员肆意殴打上访群众,他骂乡政府不为人民服务反而打人民,他骂着,闹着,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自己的这出闹剧,等他玩累了,发现这么久都没人接待他的冤屈。
于是,他大喊着,我要到市信访局上访,市信访局不管,我就到省信访局,省信访局不管,我就到国家信访局,政府都是为人民服务的,肯定有人管这事,你们都给我等着,你们乡政府都是最低级的,上面随便一个领导都能让你们怕的尿裤子,你们就给我等着。还有你。
上访户走了,那个人说了那么多,毅根本不去理会,他正拨弄着躺在地上的小黑,小黑嘴里流着唾液,呼吸都有些缓慢,静静地躺着,好像死了一样,毅伤心极了,同时也气愤至极。
13
在接下来的几天,毅把小黑放在自己的宿舍,悉心的照顾它,小黑也渐渐好起来,看着像是好起来。
我主管信访,这两天网上开始出现那上访户上访的信息,他果然到了市信访局,然后又跑到了省里,最后甚至跑到了国家信访局,在他反映的众多问题里又加了一条,乡政府工作人员殴打上访群众,要求处理。
怎么处理?市里一个追责状送到了乡政府,追责!在上访有理的体制下,不容分辨谁对谁错,群众永远是对的,群众上访,政府就是错的。
乡政府领导赶紧调查了整个经过,随后,毅被叫到领导办公室,我看到毅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时,眼眶是红的。
毅最后被追责,我们都感到愤愤不平,我在需要上报的情况报告里,详细说明了事件的整个经过,但是报告递上去,追责还是落实下来,这再一次证明了上访即有理的论证,我的心情变得压抑起来。
14
小黑在这时候病情又严重下来,它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嘴里直流唾液,毅跑到药房给小黑买了一些药,结果病情依然没有好转,就这样,没过几天,小黑死了。
那天雨下的很大,我听升说,小黑死了。我赶紧跑到毅屋里,发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毅给它垫着报纸,毅的脸上还挂着已经干涸的泪痕,我简单安慰了几句就出来了,我不便打扰他和小黑的单独告别。出来后,我看着还未停息的雨,我猜想这雨和毅伤心的泪水是不是存有联系。
毅准备在雨停后,给小黑举办一场隆重的葬礼。可见,小黑在他心里的地位。
为了避免毅过度的伤心,我们决定帮毅一把。我们立即成立了葬礼领导小组,毅任组长,升任副组长,剩下的都是工作人员。领导小组成立后,我们迅速组织研究实施方案,首先商讨小黑安葬地点问题,其次商讨安葬时间问题,最后是关于安葬的礼仪问题。
关于地点的讨论,组长毅指出有一片空地,地里位置坐北朝南,空地上长着绿色植被,所以认定这块一定是风水宝地。
副组长升首先提出了异议,他说那块地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你们确定要在书记办公室门前的花坛里埋吗?升的异议很有道理,我们立即制止了毅的冲动想法。
最后,我们选定了一个合理地带,就是乡政府外墙根一片肥沃的土地上。
15
关于时间的选定上,我们又有了争执,毅计划挑一个良辰吉日吉时,他专门找了算命先生,结果那个算命的收了他十元巨款,告诉他下个月八号安葬,小黑会在下面过上贵族猫的生活,毅觉得很有道理,小黑的一生悲苦凄惨,毅特别希望小黑能够在来世过上贵族的生活。
我们很理解毅的心情,但是,今天才五号,还要等到一个月后,况且现在正值酷夏,小黑到时候就成一滩烂泥了。
我们不便再拒绝毅了,我们只好找到那个算命先生,又给了他十元巨款,让他把日期改了,改成这个月六号,也就是明天,结果这孙子还要再加收五块,我们回去后经过慎重的研究,都觉得五块可不是小钱,对于我们这帮已婚男性来说,零钱是我们的命,之前凑的十元钱,已经让我们付出了沉重的心里斗争。
我犹豫着摸出自己口袋里已经褶皱的全是手汗的一元钱,这是我仅有的家当了,但是,心里再想想毅,他也不容易,就狠下心把一元钱交了上去,他们看到我大义凛然的样子,眼神里满含崇敬之意,在我的带领下,他们纷纷从自己的鞋子里,袜子里,内裤里掏出了形状各异的一元钱,五块钱终于凑够了,最后还多了两块,我们把五块钱交到算命先生手上,他捏着鼻子收下了我们的血汗钱,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我们用剩下的两块,买了几根辣条,一人一根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算命先生说话算数,我们把毅再次拉到他面前时,他按照我们说的办了。
16
时间和地点已经确定,现在就剩下安葬的礼仪了。关于礼仪的问题,我们年轻人就懂得少了,我们这时候只能去借鉴,但能够让我们借鉴的案例实在没有。
组长毅问我们,你们谁家快死人了?我们一致的摇摇头,并向他礼貌地竖起中指。
就在我们愁眉不展的时候,我们听到外面放炮的声音,我们走出去看热闹,才知道是村里正在埋人呢。这真是天助我们也。
我们赶紧跑出去,跟着埋人的队伍看,他们走到哪我们跟到哪,他们停下来,我们也跟着停下来,他们在那哭,我们就站在旁边斜着脑袋看是真哭还是假哭,我们敬业的研究精神引来了一片杀气腾腾的眼神。
当这种杀气将我们厚如铜墙的脸皮千刀万剐之后,我们这才意识到不能再继续跟下去了,我们已经到了坟地,他们的样子似乎要将我们一起埋下去,我们赶紧放开了腿和脚。
经过一番厚颜无耻的观察,我们发现,埋人的队伍从家里出来,抬着死者,要绕着村子走一圈,走走停停,中间敲锣打鼓,图个热闹,就是让人们都出来看,以显示死者人气兴旺。当走到街口时,旁系亲属掉头返回,直系亲属接着走,直到下葬地点,然后在棺材埋入坟地的当儿,亲属要嚎啕大哭以表达恋恋不舍之意,之后填埋为墩,过程结束。熟悉了这一整套流程后,我们开会研究关于小黑的安葬流程。
毅说我们应该抱着小黑的尸体绕乡政府一圈,让它在看一眼它的故土,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放哀乐,身穿白色衣服,还要哭出来,最后在埋小黑的地点再哭一次,然后结束。
副组长升提出了反对,他温柔的说老子不干了。升诚挚的反对之情打动了毅,也打动了我们,所以我们否定了这个什么破玩意的方案。
作为公文高手的升提出,我们不能死板教条,两个凡是绝不能出现,我们要制定具有小黑特色的安葬理论,我们要改进工作方法,真抓实干,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都是好猫……,经过一番云雾缥缈的理论讲演之后,我们睡着了,待我们睡醒后发现升自己讲着讲着也睡着了,我们没有叫醒他,然后开始讨论我们的方案,最后我们一致通过了这最终的方案。
17
方案是这样的,我们用事先准备的箱子把小黑放进去,由毅抱着,明天早上开始,毅抱着箱子走在最前面,升在毅后面,我们在升后面,依此排开,绕着乡政府走一圈,在走的过程中,不放哀乐,不许说话,低头默哀的形式走完全程,然后到埋小黑地点,由毅哭两嗓子,我们负责填埋,到此结束。
早上,天空下起了急雨,貌似一时停不下来。但我们还是按照既定的方案行动起来了。
我们起床,然后到毅的房间集合,毅将装有小黑的箱子抱起来,我们庄严肃穆,整理好表情,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严肃悲壮的气氛,我们壮烈的出门了,就像一群出征的将士,想想都是那么的豪迈。
豪迈的过程总是短暂的,我们湿着身溃败而回,这场大雨直接将我们的意志淋个稀巴烂,队伍就这样散了。
有一半人不顾大雨瓢泼直接扎进雨里回自己屋不出来了,我们的计划就这样自由解散了。
现在就剩下组长毅,副组长升,还有组员我,我们三个人将头从门帘里钻出来,看着这雨,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三个人耷拉着脑袋坐在毅的床上,谁也没有说话,关键是语言在这时起不了什么作用,整个屋子像是被孙猴子定住一样,静的哗哗响。
我每隔五分钟就要起身,将头钻出窗帘,而后再钻回来,露出一次比一次拧巴的表情给他俩看。其实,这滑稽而失落的拧巴表情有着几分夸张的情绪,或许,我的潜意识里也给了我败退的信号,我想通过那样的表情引起他们败退、放弃的共鸣。
毅和升被我的情绪感染,眉头已经挤成了一条线,显然比我的表情更加充满喜感。
这时,我准备开口了,时机已经到了,我只需轻轻一句放弃吧,面前的多米诺骨牌就会轰然倾倒,我开口了,当我吐出“我认为”这三个字时,毅几乎与我同步,他猛地站立起来,好像想到什么,一扭身像跳水一样直接扎进床底,露出两个凸凸的冬瓜。
我和升探着好奇的脑袋盯着毅的两个冬瓜左右摇摆而左右摇头,一个共同的念头同时进入我俩的脑腔,这屁股真骚!
毅从床底爬出来了,手握战利品,脸上扬着兴奋的表情。
18
毅找到了一把伞,一把及时伞,一把重新点燃激情的伞。
毅将方便面箱子重新抱起,带着我们重整旗鼓的希望出发了。
我们没有按照方案设计的站成一列整齐划一的出发,我们在闯进雨中的同时旋即站成了一排,毅在中间直立着脑袋,我和升斜着脑袋,摆成三角的阵势,走到院中央时,我们好奇为何我们将头伸进伞中却还是湿了,抬头一望,这本来就瘦骨伶仃的小家伙,它的肚子上竟然还有两三个某种生物啃出的大大小小的洞。
我们想返航,可是,已经站在院中的我们发现返回去的路和前进的路都是需要我们付出湿身的代价,我们只好毅然决然的将脚步迈向前方。
我们在行进中貌似听到办公室主任阴阳怪气的嘶叫,把你们的伞拿过来,书记要出门了没伞。在我们还在貌似犹豫中,办公室主任已经劈雨斩浪的朝我们冲杀过来,一把夺过我们的伞,还不容我们说一声“可是”,他已经转身跑向门口,毕恭毕敬的将伞交到正在门岗避雨的书记手里。
我们站立在雨中,无言以对,雨水犹如喷头,对我们进行着沐浴。办公室主任返回来,朝我们粗略看了一眼就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我们回了他一个“那伞有洞”的眼神,不知道他可否收到。
没有了伞,又已湿身,书记也走了,我们没有了顾忌。
在我们的世界里,眼前的雨突然停了,天空上露出了彩虹,前方的道路上绿草红花列出欢迎的阵势,我们仿佛变回孩童,轻快的走在这放学的路上。
门帘下逐渐露出几张好奇的脑袋,又潜了回去。
我们就这样走向前方,就在我们的身后,我们溃散的队伍逐渐开始汇合,他们经过心灵的挣扎和煎熬,从迷途中又清晰的找到了方向,我们扭头,看着他们,朝他们咧着大嘴笑着,他们也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们,他们,现在统统成为了,我们。
我们就这样绕着乡政府,自由而豪迈的走了一圈。
最后,我们来到了乡政府墙外的沃土上,这时,雨真的停了,天空中的乌云被阳光拨拉开一条缝,正好照在我们几个人身上,我们用钎刨开一个立方体的坑,毅小心翼翼的将箱子放入其中,就在我们准备埋土的时候,副组长升提出来,毅还没有哭,按照程序,毅需要再大哭一样。
毅拍拍升的肩膀,轻松的说,不用哭了,我们笑笑就可以了,我能够感受到小黑也在朝我们笑,他看到这么多人为他的事上心,他很欣慰。
于是,我们开始将土轻轻的搭在箱子上,一点一点的,一层一层的,我们想给小黑和毅多留一些时间,直到整个箱子都被土封好后,我们相视一笑,毅也笑着,说好不哭的他还是落下了泪。
这时,天边映出一道彩虹,五颜六色,甚是喜悦。
第二天,毅将小黑的死讯告诉了媛,媛在电话那头哭的很伤心,毅想要劝劝她,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媛反过来,安慰着毅,叫毅不要太伤心。
毅后来对我们说,他觉得自己对小黑的爱没有媛的深切。
我们笑笑,然后又回归到各自忙碌生活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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