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小姑

一场又一场的暴雨将这座城市冲刷得干净透亮，此后七月的骄阳焦炙的烤着角角落落的潮湿。

这是一个周日。表弟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来我这里玩了。用他的话说，他从此以后就是一个人，想去哪里浪荡就是哪里浪荡。

他的母亲，我的小姑去世已经有一个月了。

她整个的一生，在我们这些亲戚眼里看来，应该是惨淡的。

二十多岁的时候，她的儿子才五岁，丈夫却因公死亡。她的丈夫是一个工人，在工厂里被电死了。

然而直到她死，她都没有改嫁。一直在她嫁去的那个小城，和她的公公还有她的儿子一起生活。大概是因为儿子吧，为了她的儿子，她放弃了改嫁。

她极其溺爱这个儿子，什么事情都纵容着她。她对表弟的过分溺爱，让表弟不长进，不好好学习，也不懂得吃苦。毕了业也不好好工作，天天让大家伙操心。

她的生活是极其简朴的。她拼命的省钱过生活，对儿子的需求却是一一满足。所以我的表弟是一个骄纵惯了的小孩。因此，儿子并不听她的话。

她们一直生活在那个小城。为了节省路费，过年很少回省城我奶奶家过年。

我想小姑唯一的精神依靠是她的姐姐，我的大姑。大姑跟我说，小姑经常跟大姑打电话，遇到点事一着急就哭。

后来小姑病了。我想这跟她一生的抑郁是有关系的。

她竟然得的是帕金森病。就是和伟大的科学家霍金一样的病。然而小姑这么个平凡的人得了这个病却相当的麻烦。

这个病史不致命的。随着时间慢慢走，病情会一点一点的加重，身体的关节不太听大脑的控制。慢慢的不能走路，后来甚至不能自己吃饭上厕所。只能整天躺在床上。但脑子是清醒的。

不过如果小姑是个有钱人家，请个护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还是可以的。

小姑不是有钱人家，但也有一些存款。但是她说那个给儿子将来买房子用的，请个护理太浪费了。

她的儿子也并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认同了她母亲的做法。

病情刚开始的时候，小姑生活还能够自理，儿子的衣服她都洗。慢慢的下楼都困难。小姑是个孱弱的女人，每次大姑去看她，她说一阵哭一阵。我不知道奶奶去看小姑的时候，是怎样一个伤心的境地。

有一天我得知，小姑被送到了养老院。

我想这就好了，终于有人照顾了。

今年大年初五的日子，我们小辈一群人都去看小姑。小姑那时候只能躺在床上了。看见我们，她不停的哭，可能是既激动又难过。

后来我们每一次去看她，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哭。哀自己的病，痛自己的生。我们劝也劝不止。

有一天我和表哥聊天。表哥说小姑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可能是有幻觉，总觉得人要捉她。

我想这病不可能导致精神上的问题啊。

我和父亲在一个周末一起去看小姑。

小姑使性子不吃饭。这时候她已经像一个糊涂的小孩了。我哄她喝了一瓶酸奶。

养老院长和我父亲说小姑一直不吃饭，这样下去活不了多久了。还说小姑已经开始糊涂了

没想到小姑边喝酸奶边跟我说她一点都不糊涂。

她让我带话让她的儿子来看她。

而她的儿子前一天才来看过 她。我想大概久病的人，都希望自己的至亲多过来陪陪她。

我跟表弟说了这事。表弟却说：她就那样，我昨天刚去了的，不用管她。

确实，小姑这样的情况，我们这些并不富裕的亲戚也不好管。表弟也要上班，不能整天陪着她的母亲。

后来的两天，我接到小姑的两个电话。接通了，小姑支支吾吾的说什么我也听不清楚。我想一方面是帕金森的病情让她连说话都困难，另一方面久卧病床缺乏沟通，让她的意识都开始糊涂了。

再过了一天，表弟说她去养老院了，院长说她妈妈已经快不行了。

次日上午，我收到表弟一个微信照片，是一个坛子上面写着她妈妈的名字。

我说这什么意思？

表弟说她妈妈已经火化了。这是骨灰盒。

怎么这么快？大姑和奶奶去看了你妈没有？

姨妈和外婆都来看了的，大舅小舅 也来看了的。表弟说。

那怎么这么快？

一切从简。表弟说。

我没有问一切从简是谁的主意。但是这死亡的速度确实惊讶到了我。我的内心开始沉痛。我想要是前两天小姑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耐心陪她多沟通一些，会不会不会死这么快。

我给大姑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难过。

大姑说，这样死了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这样动也不得每天躺在床上等死，别人看了难受，自己也是受罪。她这样子死了，就是去那边享福了罢。

我给奶奶打电话，奶奶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哀痛。一个八十岁的农村老人，经历了人世间万千苦难，或许自己的女儿病死，太悲恸又有什么意义。而家里马上又要办喜事，悲恸岂不是让大家更加担心。

过了两天，是大伯的孙子满月酒。热闹喧嚣很快盖过了小姑去世的哀寞。我想也可能是大家决定“一切从简”的原因。

一天下班的路上，我听表弟说起，她妈妈是求死的。她已经几天不吃饭了，大伙儿最后去看她的时候，掰开她的嘴巴试图喂一点粥她吃，怎么都掰不开。

我黯然。

车窗外面的云，或暗或明，或沉或浮，轻轻淡淡的，只能被吹散着走，这多像小姑飘逝的一生，这多像我们芸芸众生掌命运不得的一生。

……

逝者已逝，生者安息。小姑，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