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石强

        哭石强

惊闻石强去世的噩耗，是在5月8日，离他跨鹤西瑞，已过了整整8天。作为他的同学、朋友、知己，他去天堂的路上，竟无缘送他最后一程，烧一注纸钱，实在是永远的遗憾。

大学毕业后，同学们各散五方，先前要好的同学尚有书信来往，久而久之，信也懒得写了，中断了同学间的任何消息。石强是个热心人，跟很多同学都有联系。对同学们的工作，婚姻，是否升官发迹，大都一清二楚。每当对酌相饮，提到昔日同学，增添了一份回忆的温馨。我们班上有个小妹妹，读大学时才十四岁，是个聪明伶俐乖巧的小女孩，很受大哥哥大姐姐们的宠爱。工作后，竟然嫁给了一个恶棍，时常惨遭毒打虐待，每月工资要如数上缴，否则又要遭到打骂。如果提出离婚，不仅拳脚侍候，还扬言杀她全家。这么一个美丽温柔的小姑娘，竟然落得这般境地，命运实属难料。石强叹息说，早知如此，不如把她娶过来，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他说这话，不是他多情，而是对同学、小妹妹真诚的同情和爱怜，足见他的善良和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只要我到他那儿，我们都要喝个痛快，然后漫步校园，天南海北的神吹。

一次我们聊到同学们的爱情婚姻时，他突然问我，还记得一天晚上，我们躺在卫星湖堤岸上闲聊，我问你是不是在同小平搞恋爱。我说，记得，并且还回答过你没那回事。小平是我们班上团支部书记，我虽无门无派，但我们的关系却一直很好。也许是我的懒惰，就是不会缝被盖，每次洗后，都是她或者玉芙到我寝室来帮我缝，有时候她们两人一同来，班里其他男生都没有享受到这份殊荣。同学们都认为我在同她谈恋爱，时常拿我开涮，玩笑中不乏几分忌妒。石强说，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这样问你吗？他沉默一会儿说，因为，我也喜欢她。我想追她，可是有你挡在前面，我不能横刀夺爱。我说，你真是个地道的傻瓜，我不是告诉过你，没那回事吗？石强说，你同小平很要好，这是全班同学尽知的事，虽然嘴里那样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说实在的，由于我同她那么好的关系，如果说不喜欢她，没有过什么幻想，那是不真实的。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恋爱观，你喜欢的女孩子很多，不等于都要她同她谈恋爱，做自己的恋人，不然，岂不成了人间情种。还有我的家境以及书生气的怯懦和自尊，不敢把想法告诉她。石强由于考虑到我，也没机会把他的爱慕之情向她表达，也就错过了一对美满的姻缘。直到各自成家后，一次小平到合川来看望同学，顺路到石强所在的盐井中学。石强谈起那段往事和当初对她的想法，除了双方感叹唏嘘，只怪命运捉弄人。从此以后，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一直往来。石强去世后的那几天，一直是小平在主持料理后事。现在想起来，由于我的无心，客观上阻碍了他们美好的姻缘。也许命中不该你的，总要阴差阳错。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谁能向它挑战？

我同石强都是合川人，大学同班，同宿舍上下铺。学习上，生活上都是互相关照，每到周末，就到校外餐馆喝小酒。每当暑假，我都要进城在他家玩几天，他领着我到处跑，找他的朋友一起玩，要么就到茶馆里喝茶，那些难忘的往事，美好的情调，回想起来，至今还历历在目。

石强只到过我学校的家里一次，那是九三年暑假，他已在合二中教书，偕同他的初恋情人。所谓初恋情人，当然是指过去的初恋。上大学时，石强曾把她的照片给我看过，是个美人儿。十多年后偶然的机缘，他们在大街上相遇，石强邀她进馆子，互相询问中，得知双方都已结婚，又离婚。当时由于她父母反对，说石强将来顶多一个穷教书匠，没法养活一家人。一对互相心仪的恋人，竟被棒打鸳鸯。有了那段婚姻的波折，他们又有感情基础，现在谁能浇灭他们重新燃烧的情愫呢。初恋的美好情缘，为什么要走一段弯路，双方都心力交瘁之后，最终才能报团取暖，我实在无法找到答案。由于我住在顶楼，晚上我们两个在楼顶上喝酒，在灯光月光的辉映下，直喝到深夜。我至今还清楚记得，那天晚上我们摆谈的，是人生的意义得失问题。

调到北碚兼善中学后，虽然每年都来我们学校一二次，都是因为业务，同领导勾兑，根本没时间到我家里单独喝酒，但每次总是叫我一同前往。这就是石强做事细心、周到和可爱之处，任何时候什么事情总是忘不了他的老朋友。

同石强最后一次见面，是去年冬天。门卫在楼下叫我，你十三中的同学又来了，叫你下去。十三中的同学，当然是特指。只见石强西装革履，衣冠整楚，打个火红的领带，英俊而精神，标准的帅哥，比实际年龄小了不少。我们照例寒暄，玩笑，甚至互相讽刺，挤怼。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搞协作，拉关系，以期明年为他们学校选送几个优秀高中生（我们学校已停办高中）。官人们出来后，直奔餐馆。他们客气地邀我们上车，说实在的，不是因为石强，就是给我钱，也不会跟这帮人瞎混。我虽然疾病，贫穷，但是还有一个读书人的是非善恶与清高，不至于堕落到随便苟且的地步。我同石强都没有坐车的意思，从学校到餐馆，我们像恋人那样手拉着手，一路闲摆细谈，很是亲密和依恋。我至今也不明白当，对于两个人到中年的大男人，当时为什么要手拉着手走路，轻声细语，情人般的亲密。这样的拉手好像还是第一次，就是学生时代都没有过，没想到竟是最后一次，也是最后一面。是不是冥冥中有个万能的神，预知到我们属于在阳间的最后一次想见，用它神奇的力量，让我们手儿相握，亲切友好地交谈，作人生最后的嘱咐和道别。从餐馆出来，我送他上车，小车徐徐开动，挥手告别。那个地点和场面，竟是永诀之地。

石强性格外向，待人热忱，情感丰富。说话口若悬河，出口成章，形容词迭出，很能吸引人的注意力。他认为你这人好，优秀，任何时候都不会吝啬他的夸奖和赞美，甚至达到煽情的程度。他的社交是很成功的，走到哪里，都有很好的朋友，跟他为人热忱真诚，又不忘记在朋友面前时常夸奖赞美你有很大关系，这叫做情商很高。他第一次来我校来拉关系搞协作时，我正在落难：看守学校大门。来我校之前，他在他们领导面前随时都说到我这个朋友，把我赞美得简直叫做完美，又把我的作品给他们看，以至于他们早就对我有了敬佩之情。在酒桌上，他不止一次当作我们学校领导的面夸我的写诗作文，而且非常煽情（这点上却弄巧成拙，让官人们更加恨我。）他们领导也频频同我喝酒，简直把我当成了主角，真诚地邀请我去北碚作客，并且说找个高雅清静的地方，喝酒，品茶，玩个痛快，包你满意。我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也有这个能力，但是我一次没去找过他们。每次去十三中，只在石强家里慢饮细谈，其乐融融。我知道，我同他们本质上不是一路的，去了以后，除了吃好喝好玩好，满足一下双方的虚荣心，就是无话找话的无聊和尴尬，实在没趣。

像石强这样真诚坦荡的人，实在不多。官场中人，大多是势利眼，像我那种处境，唯恐避之不及呢。在这点上，石强不虚伪，不小人见识，不狗眼看人低，实在难得。

石强要强，争强好胜，勇当第一，是他性格的真实写照。这就决定了他做什么事情都刻苦，努力，比常人要付出更多。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盐井中学任教，三年后光荣入党并荣升教导主任。几年后调入合川二中，好多教师凭着多年的努力和关系，以调入合川二中为荣，那是合川的重点中学，金钱名誉双丰收的地方。可是石强并不满足，经过奋斗打拼，九十年代末期，又调入重庆十三中，也就是李鹏总理当年读初中的那所学校，又曰兼善中学。担任高三两个班语文和一个班主任，政治部主任和生体部主任等多项行政职务。这些担子，压在一个人身上，没有能力，没有超负荷运转的精力和体力，是胜任不了的。不仅如此，他还兼了大半个秘书职务，学校起草的文件、报告、总结等，凡是属于面子上的，都由执笔写成。我看过他亲笔写的十三中校庆及历史沿革的解说辞，整篇文章，高屋建瓴，气势恢宏，语言精美，如诗如画，读后令人荡气回肠。在整个北碚，我相信这样的才俊没有几个，能有这样的大手笔写出这么霸气的文章。整篇解说辞在北碚人民广播电台连续播放，可以想象文章是怎样的震撼人心。

他的才气，能力和永不服输的精神，决定了他的劳累吃苦和做不完的事情。他就像一台永远高速运转的机器，连停下来喘气的机会都没有，随时都在透支他的身体甚至生命。他一步步地走向他所想要的荣耀、辉煌和金钱，他的生命也就油尽灯枯，年轻的生命嘎然而止。

那是前年的事，石强下午上了两节课，同领导驱车来到我校搞感情联络，他们说，昨天晚上在别的学校喝高了，石强当时喝得发吐。可是今天还得把我们学校的官人陪好喝好。在十三中的领导阶层中，石强是最年轻的后起之秀，重点培养的对象，下届书记活校长的不二人选，酒场上当然要走在前面。走出酒楼，他的身体有些倾斜和轻飘，当时快到晚上七点，天已大黑，两校之间驱车要近一个小时。看他走路不稳的样子，说，石强，你不要走，晚上我们好好摆谈，明天一早走，来得及上课。他说那怎么可能呢，回去还要上八点过高三毕业班的晚自习。我听了感到很吃惊，无言以对。石强与其说在工作，不如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在搏命。

石强的死，不仅跟他工作的超负荷运转有关，更与他不停的喝酒醉酒脱不了干系。无节制地喝酒醉酒，对他的身体是致命的伤害。北碚区只有70万人口，包括西南师范大学附中在内共有五所重点中学，我们合川区150万人口，只有一所重点中学（合川一中二中已合并，打造所谓的航空母舰）。这就决定了北碚重点中学生源不足，学校之间必然要展开争夺生源大战。争夺生源的对象已经不是本区，而是周边县市，例如铜梁、壁山、合川、渝北等地。领导集团必须不停地同这些县市的初中学校进行联络，搞好关系，以期送去优秀的高中生源。因此，他们除了工作，就是有计划地定期到其他学校巡回搞关系，一句话就是定期请喝酒，送红包。我不难想象石强一天的工作：拼命的备课，上课，然后是坐车，喝酒，再赶回学校上课，考试，改试卷，写总结报告等等，直累到深夜。石强是人，不是机器，即便是机器，也要停下来检修，打打润滑油。石强的死跟当时喝酒有直接关系。头天晚上，也就是4月30日晚上在晋云山（重庆后花园，国家著名风景区）喝酒，直到深夜（他老婆在合川上班，当天晚上未回北碚）。到底喝了多少，醉没有，在场的人肯定一清二楚。第二天该他值班，九点过没有见到他，打电话不接，敲开门，石强的灵魂已经远去，听从上帝的召唤，奔赴上帝的广场，接受他的检阅；躺在床上的，只是他俊美而冰冷的尸体。

石强的死，他的亲朋好友，不能不为他扼腕，痛心，彷徨于无处。直接原因是过度劳累透支了他的生命，及饮酒过量所致。但是透过教育现象，不难看出，是混蛋的CHI人的JIAO育TI制扼杀了他的生命。生为中锅教S是多么不幸，贫穷劳累，精神压力过重，或未老先衰，或病卧在床，或中年丧命，是JIAO棍的结局。

这就是我的同乡、知心朋友石强，我们曾经共同心仪过同一个女孩子的石强，他现在已经走了，离我们而去，率先在天堂里安家。

石强，我知道你的性格，到了那边也不会满足于现状，不甘寂寞，像在人间凡尘那样，努力打拼，干出像样的业绩。但是，还在人间苟活的我，不知拖沓到什么时候，才能挨到那个终点。但我有一点要求，在那边后，要建一幢别墅，里面有酒楼，茶座，书屋，恭候朋友的慢慢驾临。毕竟我们迟早要汇聚在上帝的广场，嬉笑怒骂。只是你奔跑的速度太快，比我领先了好大一步，率先抵达了终点。当我在上帝那儿报道之后，就一头扎进你的别墅，这样我们又可以一道喝酒，品茶，读书，聊天了。这是你朋友积习难改的习惯，即使到了天堂，恐怕也很难改掉这身臭毛病。当然，最好还要有多多益善的美女。当年，我们意气风发的时候，却懵懂未开，一觉醒来，良辰美景，已经离我们远去。到那时，我们就不要再互相谦虚礼让了，在人间错过了美好的姻缘，到了上帝的会所后就不能再错过，对自己喜欢的心仪的女子，只管甩开膀子去追，直接把她搂进我们的臂腕。                                 

  2005年8月草稿

2006年9月录入电脑

2020年4月5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