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村西头的土路上就传来“突突突”的响声——是王叔的流动小卖部来了。那辆改装过的蓝色三轮车,车斗焊了层铁皮货架,左边码着袋装的洗衣粉、肥皂,右边摆着玻璃罐,里面装着水果糖、奶片,最底下塞着个泡沫箱,放着冰棍和冰镇汽水,车把上挂着个小喇叭,循环播放着“酱油醋、洗衣粉,还有小孩爱吃的糖”,声音不高,却能飘遍大半个村子。
我第一次撞见这小卖部,是七岁那年暑假。当时我正蹲在路边捉蚂蚱,听见“突突”声抬头,就看见王叔把车停在老槐树下,从驾驶座上跳下来,黝黑的脸上挂着笑,手里攥着块旧抹布,一边擦货架上的灰一边喊:“丫头,要不要糖?橘子味的,甜得很。”我攥着兜里妈妈给的五毛钱,挪过去,指着玻璃罐里的橘子糖,王叔就用个小纸袋装了五颗,递过来时还多塞了颗奶片:“送你的,尝尝。”糖含在嘴里,橘子味混着奶香,成了我整个暑假最盼的味道。
后来我发现,村里的人都盼着王叔来。每天早上,张奶奶都会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见三轮车就喊:“王小子,给我拿袋降压药,上次买的快吃完了。”王叔从车座底下的布兜里掏出药,还会多问一句:“张婶,最近血压怎么样?药得按时吃,别断了。”他记着村里老人的药,谁吃降压药、谁吃感冒药,都在个旧账本上记着,用红绳系在车把上,账本纸都泛黄了,字迹却工工整整。有次张奶奶忘带钱,王叔就说:“先拿着吃,下次再给,不差这几天。”
到了上午,村里的小孩就会围着三轮车转。大一点的孩子攥着零花钱,买包辣条或干脆面,蹲在路边分享;小一点的就拽着大人的衣角,指着玻璃罐里的糖哭闹。王叔从不嫌烦,总会从罐里捏颗糖递给小孩,笑着说:“别哭别哭,给你糖,下次让爸妈带钱来买更多。”我小时候总爱跟着王叔的车走,他到李婶家送酱油,我就帮着递瓶子;到赵爷爷家送盐,我就帮着搬凳子,王叔总会奖励我颗糖,说“丫头真能干,是我的小帮手”。
王叔的小卖部不只是卖东西,还管着村里的“小事”。李婶家的针线盒空了,会跟王叔说“下次帮我带卷白线、两根针”;赵爷爷想买本老黄历,王叔也会记在账本上,下次从镇上捎来;甚至谁家的小孩发烧,没来得及去镇上买退烧药,王叔也会从自己的备用药里拿一盒,说“先给娃吃,等好了再给钱”。有次我半夜发烧,妈妈急得团团转,听见窗外“突突”声——是王叔收摊晚,路过我家,妈妈赶紧喊住他,王叔从车座下翻出退烧药,还教妈妈怎么按体重喂,临走时说“要是还烧,就去镇上医院,别耽误”。
夏天的时候,王叔的泡沫箱最受欢迎。正午太阳最毒,他会把车停在树荫下,掀开泡沫箱的棉絮盖,里面的冰棍冒着白气,有绿豆的、奶油的,五毛钱一根。村里的小孩会攥着皱巴巴的零钱,排着队买,王叔会提醒“慢点吃,别冰着牙”。有次我买了根奶油冰棍,没吃两口就掉在地上,蹲在旁边哭,王叔看见,又给我拿了一根:“别哭,这根算我的,下次拿稳点。”冰棍化在嘴里,甜得我忘了哭,后来才知道,那根冰棍是王叔自己留着解暑的。
下雨天王叔也不闲着。他会在三轮车上盖块塑料布,把货遮得严严实实,慢慢在村里转。看见谁家的衣服晾在外面,就喊一嗓子:“下雨啦,收衣服喽!”有次李婶在地里摘豆角,没带伞,王叔就从车座下翻出件旧雨衣,递过去:“先披着,别淋感冒了,豆角我帮你放车上,回头给你送家去。”等雨小了,王叔真的把豆角送到李婶家,还帮着把淋湿的豆角摊在院子里晒,李婶要留他吃饭,他摆手:“不了,还有几家等着要酱油呢。”
傍晚的时候,王叔才会收摊。车斗里的货少了大半,玻璃罐里的糖也剩不多了,他会把账本拿出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借着夕阳的光记账,算完了就把钱放进个铁盒子里,用锁锁好。有时候村民会留他吃饭,他总说“不了,家里老婆子还等着呢”。有次我看见王叔收摊时,把没卖完的冰棍分给村里的流浪狗,狗叼着冰棍跑远,他就笑着收拾货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土路上,像个踏实的记号。
后来我去城里上中学,很少再看见王叔的流动小卖部。去年暑假回家,刚进村就听见熟悉的“突突”声,抬头看见那辆蓝色三轮车,还是老样子,只是王叔的头发白了些,小喇叭的声音也没以前亮了。他看见我,愣了愣,然后笑着说:“丫头回来啦?都长这么高了,还记得你小时候总跟在我车后面要糖吃。”我攥着兜里的钱,买了袋橘子糖,王叔还是多塞了颗奶片,说“老规矩,送你的”。
现在想起王叔的流动小卖部,眼前总会浮现出蓝色的三轮车、玻璃罐里的糖、挂在车把上的账本,还有王叔黝黑的笑脸。它不像城里的超市那样宽敞明亮,却装着村里人的日子——是张奶奶的降压药,是小孩手里的冰棍,是雨天里的雨衣,是那些不声不响的帮忙和惦记。原来生活里的暖,从来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藏在这“突突”响的三轮车上,藏在王叔递来的一颗糖、一袋药里,藏在每个平凡却热乎的日子里。
如今每次回村,我都会早起等在路边,盼着那“突突”声。不为买什么,就想跟王叔聊两句,看他擦货架的样子,听他喊“酱油醋、洗衣粉”的声音,仿佛这样,就能找回小时候的夏天,找回村里那份踏实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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