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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獒蟒]依偎。

[獒蟒]依偎。

作者: 大河你为什么不东流 | 来源:发表于2017-03-15 20:39 被阅读0次

我拥抱过三次他。

这三次里我想过无数,我甚至以为这是接下来故事的开始。

然而没有,我以为的终究是我以为。

依偎。

我跟他认识好久了,关系也很好。从小玩到大,捣过无数次乱,被扯在一起挨罚挨骂,常有的事。

我早就习惯跟他相处了,他估计也是。班级,邻居,同窗同桌情谊,你投洗几年再去回味,它一定正挂在窗前。微风把它吹干,太阳让它温暖,你会铭记,会觉得可贵,因为这就像生活中不大点的幸福。

但他本人不善于承认这点,感情这种东西一旦细数说不定会觉得别扭,男生间的感情多数粗糙。我也是,所以我们通常都把感情的诠释变成互怼,怼怼情更深,行动比口头更扎实。

他性子像是由阳光构成的,一点点编织撮合,都不敢织错一根线。织错一根都不会是他——我只要这么一本正经的跟他说,他就会呲起白牙毫不留情的嘲笑我,说张继科,你诗写多了吧?

我很冷静地看他白牙上沾着阳光,晶晶亮的,任由反射过来的光刺痛我眼睛,让我没法直视。

所以当他面朝夕阳阳光,站在绿草丛生的地上,回头看我那一刹,我知道有种东西叫怦然心动,而它来自我心底最真实的反应,是这个人给的冲击与反应。

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回头,清浅地喊了声张继科,尾音上扬,是个疑问句。尾音和风缠在一起,晃晃悠悠,夏天的下午。

他这一声我记了好久。那时候我们高中,对感情还很朦胧,然而他跌跌撞撞的冲进来,问我能不能给他留一处地方停息。可我心脏太小了,这里面以前住的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对于不速之客的到来毫无准备。我只好对他说,好,你是客人,里面最软的床留给你,我去客厅睡皮沙发。

而他不安生,阳光温暖,但实质是烫的。于是他在床上蜷成一团,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小动作,都灼热了我的屋子。

我问他你能不能搬出去,他说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谁让你自愿让我留这儿了。

从那以后我的屋子,他怎么也不肯走了。我的很多情绪也就被这么主导。比如说,当他站我面前,握紧手机递给我一个耳机,说这首歌好听,让我听。我们共戴,歌在两个人的耳朵里各自游荡。

比如说,他双手撑着墙头,一条长腿搭在上面,回头喊我,跟上,爷带你去烧串,嘴角上小小的笑意。

我也是没有志气,甚至不去抵抗一次。手快于脑袋,反应过来时耳朵已经挂着耳机,线一晃一晃,歌是英文歌;双手一推他后背,普兰色的夜空里我喊你他妈快下去,外面树变成了肃穆的黑色,孜然和炊烟味儿萦绕周身。

我们住校,我跟他还同寝。半夜不睡觉,企图修仙。夜晚冗长,互相陪伴全靠手机。肚子饿的直叫,跟打雷一样。

他最终忍不住了,吸下鼻子给我发消息说,咱俩出去吃东西吧。

那天翻墙不算顺利,翻出去疯闹一顿以后再翻回来出了事儿,不知道哪个老师拿着手电筒在周围晃悠,打在地上的光圈跟匍匐前进的狗一样,随时会发现我们两个。

我跟他很有默契的同时对视一眼,推推搡搡间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个死角。围墙的拐弯处有个树立在那里,老师眼睛向来直,有时候到了你都感叹“这是瞎吗”的地步,而这棵树正好能挡住视线,虽然空不大,顶多容得下一个人。

我也懒得管他死活,自己先钻进去坐好,就看他在那气急败坏,一声一声小小地喊我名字。

他也不敢闹太大声,怕被听见。我就看他镜片在黑暗里泛点小光,晶蓝色。

老师马上转过拐弯处,手电筒已经很忠诚的顺路面拐弯。他抬头一看低声念了声操,突然不管不顾向我扑过来,草丛沙沙作响,树也跟着晃来晃去。他手抓住我大腿,得寸进尺的往上爬,一直到我肩膀,我一个激灵,差点把他一脚踹出去。

而后他整个人都钻进我怀里了,我的脖子能感受到他头就搁在我颈窝旁,气息不稳地打在上面,夏天本就热,他这么一呼一吸间更是折磨。我叫苦不迭,鸡皮疙瘩瞬间传遍全身。我手无处可放,他妈的只能环住他,前胸贴在一起,胳膊也好还是脖子也好全是汗,黏黏糊糊混在一起。

地方实在是太小了,而高中又是彼此争着往上拔高的年纪,一个比一个壮实高大,两个人挤在一起,必须要紧密贴合,才有能不被发现的方法。若问他,被通报批评与抱一个汗津津的人会选择哪个?他也许会苦着张脸,问你可不可以哪个都不选?非要选的话,抱个汗津津的人吧。

我不会,我宁可选择被通报批评,只身一人站在操场的领操台上,任凭其他人的目光投射。我实在没有能耐,去抱他的时候不含其他感情,眼神同他一样纯粹。

其余的我记不太清细节了。我只记得少年的运动鞋蹭过我的小腿肚子的触感,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我大腿上。我们两个死死紧盯对方目光,试图交流沟通,如果这样还是被发现了该怎么办。我还记得我的心脏如鼓,咚咚咚。但我却没害怕,因为我可以把它疯狂跳动的频率归功于老师巡逻。月亮高悬,旁边有蟋蟀在叫。

老师最终没有发现我们,晚上老师的视力堪比麻雀不是假的。我们看着老师的背影在夜空中形成模糊的一团,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安静如鸡。直到手电筒的光消失了好一会儿才敢起身。他愣了一下,手还挂在我肩膀上,反应回来就立即推开我,大惊小怪,张继科,你身上怎么那么多汗??我说我哪知道,你身上也都是汗,我还没说嫌弃你呢。

然后他一点一点从我身上退下去,身体团成一团蹲着,向后一倒又坐草地上,就看见他扭扭头四处看,傻乐。

张继科张继科,这次居然没被发现。

我抬头望月亮,实在懒得接他这句话,太傻了,而他还经常为此乐之不疲。我还在想刚才的事情,少年的体温。我发现这个拥抱仓促又乌龙,像个错误,本不应该存在。然而它出现了,它一把推开了许昕在我心房里的卧室门,我只能站在门口看他一脸错愕,还不自觉地放着光散发热,烫的我不知所措,毫无办法。而他还要问我几句,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我只能说没事。

许昕只坐了一会儿,没多长时间他就起身,站起来用脚踢踢我,说走了走了,回寝室。我靠在墙壁上瞥他一眼,冲他伸手。

他说你都多大了,还要人扶。我说我不管,你刚才一钻进来差点没把我挤死,现在我让你扶我一把怎么了?

他到底没去拽我的手,我也没打算让他扶我。起身的时候蟋蟀静默了,等我迈出草坛,又叫起来。

紧接着我们开始跑,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宿舍楼,左拐右晃,就怕被发现。要是被发现那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学校里有路灯,光要多惨白有多惨白,打在地上有种悲剧的感觉,不是什么窗前的白月光。上面还有虫子晃悠,翅膀拍在灯管上噼里啪啦,徒劳无功,向着永远也不可能看它一眼的光挣扎。

我看着许昕的影子在灯光下变远变近,有时候分散成三个然后慢慢聚拢成一体,在跑出那块面积时候又重新分开。光影密密麻麻打在我心上,我心里的许昕永远是这个能躲过岁月,不被任何东西困扰,一直向前跑的无畏者。

他会一直跑下去,而我只是过客人。

有很多东西不是你经历过就会意识到的,有很多想法是你还没有经历就会有的。这个念头在那刹间从我脑袋里蒸腾出窍,噎住我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张张嘴试图叫他名字,没有,风把那声许昕按死在嘴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照样跟在他后面看他跑,他一边跑一边喊,张继科!张继科!

他跑啊跑,一口气跑过了春夏秋冬,连续闯过了两年,像羚羊一样跳在时光里。他跑过的地方都化成小溪,映蓝天游白云,旁边芦苇一丛丛叠加生长,少年志气与心思发生核聚变,所以太阳产生,高悬天上。

同寝的缘故他总是使唤我,每次一叫全名,准没有好事。许昕这人是能让别人干的绝不用自己,按他的话来讲就是,他是军师一样的人物,动脑已经很费力气了。上场厮杀的荣誉是要交给将军完成的——他所指的将军自然是我,而厮杀则包含倒垃圾洗衣服开电脑给手机充电,有时可能还包括一下出去买饭陪聊天陪扯淡陪玩陪睡一条龙服务。

每次只要做了,他都会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要犒劳我后宫佳丽三千人,金银珠宝满城楼。我说你什么时候当上皇帝了。而且我不要,这些都很虚,我们实一点。他反问过来,钱你需不需要?恋爱你需不需要?

我说需要,但你能真给我这些啊?他嘿嘿一乐,说你叫我声爸爸我就给你钱。

我一脚把他踹床里边,滚。

他顺手把自己枕头拽进怀里,呲他傻到不行的白牙不知死活地问我,那你想要什么?

我说我想谈恋爱。

他直直地盯着我。我有隔壁班花的联系方式,小姑娘对你好像有点意思。

我闪开他的目光。我在心里说,可是许昕啊,你哪怕真是天子也给不了这个将军真正想要的,他拼命厮杀,为得就是搏你一笑。什么回家种地安度余生,这个将军想死在你的怀里。

微不足道的事情做多了总会磨光耐性,就算许昕把它美化成种战斗。但我对许昕从来不会。

他有时候叫我继科就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受委屈了,但又没法仔细说,可能是觉得自己一糙汉磨磨唧唧说不高兴丢点面子,他这人蛮大男子主义,但还想让我知道,于是这声称呼类似于抛砖引玉,等我回句“怎么了?他就能一点一点吐泡泡似地说出来;要么就是随口一叫。偶尔心血来潮,心情大好,他会音量不大地叫,继科。

怎么了?我在。

我们不是海螺小姐里的人物,当他飞快带着我跑过时光的时候也证明了有些事情和习惯即将改变,比如说高考,比如说大学,比如说就此以后我们的关系。

不大点儿时,当我们知道大学这种存在后有很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当然没想过那么多,只是还想在一起玩。于是讨论来讨论去,下定决心要考同一所大学。

现在我们都知道高考意味着什么,跟小学毕业,初中毕业意义都不一样。这两个毕业只是我们成长的碑,立在那里,而我们还会继续玩下去,人生道路与轨迹并无不同。我们还会有共同语言,还是会拥抱篮球踢着足球,也会在电脑上联手大杀四方。空间里传的照片还有彼此,愿意了就套上大衣找对方。

高中不同,我们相伴走了太久,是时候挥手了。

高考过后的晚上我和他出去撸串,这次总算不用翻墙,学校也终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狗一样的手电筒光再不用打在路面上。

其实我们都不会喝啤酒,上夜店或者红灯区的高中生不算少数,只是那里从来没有我们两个。偶尔家里要求敬酒才会给我们倒上一点,刚一杯下肚立刻上脸,满脸通红。

可许昕说我们都成年了,理所应当要了三瓶玻璃瓶装的青岛,完全不考虑他比我小一岁半的事。啤酒还都是凉的,咣啷几声,非常严肃地立在桌面上。水珠从杯壁上滑下来,在瓶底那儿积成了小小的湖泊,折射霓虹街灯的光彩。

天色偏黑,但没到十分彻底的地步。细瞧还带着点深沉的蓝。路灯温柔亮起,不是学校里的惨淡,是柔和似时光的照耀,跟路边各种五彩招牌互相照应。

它落在地上一圈圈,行人走过留下剪影。车像无声的水鸟划过路面,远处有高楼撑天。

我和许昕围在小桌子旁,点了各种吃食。桌子就在马路旁边,周围是煽风点火烧串的摊子,炊烟味儿和喧闹声互相拉扯,融进半片天空。

许昕左手拿筷子,把肉串啼哩吐噜从铁签子上撸到盘子那堆调料里。我以前问过许昕左手拿筷子是什么感觉,他有点为难,想了一会儿说大概和你们右手一样吧。

我跟他出去的时候一般不会选择靠外边的位置,这样他坐我右边的话,一左一右总会打架,肌肤跟肌肤相贴,总有一方嫌热,干脆天各一方,面对面坐着。

仔细想想两年时间过去了,我跟他的关系好像不进不退,始终在原地打转,而我们两个却身不由己愈分愈开。

可其实也就这样,没什么可以再往前的余地。再踏一步就是另一高度的情感了,而我们都不需要,这样足矣。

我把酒倒进杯子,一直到泡沫差点溢出来的地步。干杯,我说,可算毕业了。

许昕非常感慨,他这人到这时候总想说很多很多,但是感想一旦多了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嘴巴张张合合,要多傻有多傻,最后居然也只蹦了句“是啊!”

我举起杯子,泡沫晃了几下从杯沿上一路滚下,黏到我手上。我们两个碰杯,嘎啦一声脆响,我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北岛的诗。

梦想才刚开始,我们还没到破灭的地步。这种东西留给以后的我们说。

我们一直喝。

三瓶远远不够,于是又叫了第四瓶,第五瓶,好多好多瓶。其实许昕内心很伤感,他虽然没说,但是你能从他絮絮叨叨不成句子的话里听出点端倪。他从第一天上高中开始说,说隔壁班的小姑娘,说考试和自习,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许昕酒量不好,可他仍然在喝。但是我仍然很清醒,因为我没像他喝得那么急。高中毕业了理应不应该拼命去用酒量证明自己长大,然而他只是希望别把不舍的情绪泄露一丝,殊不知酒后吐真言。

或许他也懂,喝酒了就能把这些话归为喝醉的胡话,但其实自己不想说的。

他实在抬不起来头了,太晕,只好把脑袋搁在桌子上。眼里含了湿漉漉的雾气,隔着万家灯火看我,一直望到心底深处。我心里的那个许昕又开始折腾,他搞不好在我心门前打了口井,地下清水汩汩的从那儿流淌而出,我整颗心泡在水里。

风游过地平线,树晃啊晃,沙啦沙啦。他躺在月光里,一夜无梦。

许昕突然挣扎着要站起来,明明平衡与重心在酒精的作用下打结缠成一团,仍然不放弃。双手撑着桌子,头深深低下去,含在胸前。喉咙里翻出一阵莫名其妙的嘀咕,声音黏黏糊糊。上半身还一直在晃悠,像是随时要崩塌在地。

他努力立定身子,我看得出来他有多努力,他的胳膊为了支撑身体都在颤抖。随后他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过身体,开始迈步。我也站起来,等着他,我怕他摔倒了。

你怎么喝那么多酒。

我乐意。

他是往我这个方向走的,步伐不稳,是个不合格的舞者。我看着他身体一面是昏黄的光,一面是纯粹的黑,将他鼻梁眉眼通通分割的明显。他绕过半张桌子,手一直没离开桌面,像走过了半个地球。

我就看着他走,一声不吭。

许昕不清楚自己的能力,不清楚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我,不论我想不想。

他只要开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的心就会地震,崩塌到一无所有。

他每一步都走在我心上,震颤灼伤,留下深深不可磨灭的印记。

喝醉的人步伐都自成一派,摇摇欲坠,站在悬崖边。我看他最终脚下一个趔趄,赶紧上去迎住他身体,像峭壁上伸出的树接住失足的人。他整个人都趴在我身上,前胸撞在一起怎么不疼。

他浑身酒气,熏得我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而他一抬头,看见是我,很傻很傻的乐了,那一声嘿嘿能跟他呲着牙笑的表情相媲美。他手臂软软地环住我,头拱在我怀里像踩奶的猫,一下一下地蹭。

对…还有你。我怎么就没提到过你。

他声线发飘,仿佛置身棉花堆,抑扬顿挫,在我耳边小声地说话。我把头靠在他头上,力气不敢太大,怕他发觉。

其实我也晕,他的重量叠加在我身上我也怕下一秒倒地,连带着他一起。但我的意识还在边缘处晃悠,再支撑它个几分钟大约没问题。我静静听他往下说,我知道他一句话就可以把我订死在那个位置上,再也扯不下来。

有些话在最后时刻说,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他打了个酒嗝。

——张继科,你知不知道。

你是我很好很好的哥们。

我用尽全力去抱着许昕,去抱这个意识全无,完全靠本心说话的人。这就是全部了,在他心里关于我的全部,我再也打听不出来三分。我能怎么回答?我应该回答的和我真正想回答的起了冲突,而沉默是金,我有权保持缄默,因为我说过的话会成为呈堂证供。

我被这两句话一下一下敲打,打在我胃上,头上。可这话分量其实不轻不重,我本应该感到荣幸至极。因为许昕他不会轻易对一个人打开门。每个人都是一栋房子,只能驻足门外从窗户窥得一点室内,却没有办法开门进去参观,因为很多时候江湖问路不问心。可许昕不是,他把门对我打开了,他让我进来,而我一开始就不是以男主人身份进的屋。

说完这话以后他迷了楞登,脑袋搁我肩膀上,鬓角蹭着鬓角。我感受得到他手轻轻摸上我的后背,力道很柔很柔的拍了几下。然后瞬间卸了力气,软绵绵的睡在我怀里。

我终于知道中国人民的餐桌上碰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举行仪式,告别过去或开启未来,昭示时间流淌,过去不再,像南飞的大雁,只是不知何时归来。每一次碰杯都碎了些什么,北岛没说错,这适用于任何背景、任何心境。

许昕在我怀里睡得安稳,梦里大概会有他梦寐以求的大学,会有他深爱的一切。

一个假期我没再去见许昕,我总觉得那天晚上已经把一切都挑的明白,十分清楚,已经作为现实发生过了,永远立在那儿,不可能更改。而我还深陷在过去里没法抬起头,还没能调整好心态。一个人的心态如果还没有跟现实契合,那么他一定悲伤。我不想把自己弄到这么被动的地步,我以前一直是主导者,但谁知道斜窜出来个许昕。

此时过去身为主导者的自尊心发挥作用,几次许昕电话打过来我都选择关静音,关震动,直接把手机甩在一旁,两眼一闭装死。但你不能总不接,总是不接给人一种刻意的感觉,而我又不想让他觉得我不对劲,只能事后回电话或当场接起。

他会埋怨我一阵怎么不接,然后兴致勃勃问我要不要出去玩,哪儿哪儿哪儿又打折,可以吃个够。我说我没时间,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闲啊?许昕说你不就忙着你的LOL上分吗?跟方博玩得挺好啊?我举着手机眼睁睁看对面把自家水晶推了,差点烦躁地要挂电话。

他知道我突然沉默就是他把我打扰到了,也乖乖闭了嘴没说话。许昕情商一直都很高,双商统统在线。我就不行,我是智商在线的那种,没有办法,可能帅一点的人总是不完美的。许昕运用他双商很到位,时不时就把我指挥的提溜转,他懂心理战术,在这方面颇有造诣。所以他过一会儿就会轻轻开口,类似于试探,说没事,下把肯定能赢,胜利这种东西都是官方暗箱操作的,输到一定时候肯定就会赢了。

我嗯两声,让他安心,其实我没生气。

他打电话的内容也无非在找我吃饭,跟我扯淡,打扰我睡觉,阻止我玩游戏这几个点上来回盘旋交错,有时候我听得见那边有电视的背景音,他说他在看相声,转头跟着笑两声然后叫我,张继科,你说以后有机会我们不如搞个相声组合吧?你捧哏我逗哏。我说你怎么不捧哏呢?他很惊恐,连忙说不,你看于谦跟郭德纲,于谦这个捧哏,家里天天出事,郭德纲就拿他爹妈开刀,难得心情好给他安排个哥哥姐姐妹妹弟弟,也都没了一溜。

我说滚,这个计划就此作罢。

他看到好的东西也会突然打电话给我,不论几点,拼了命的打,偏要我去接。我现在天天给自己订闹铃让自己早点起来,铃声全都开到最大,他一电话过来直接横空劈碎我的梦境。我简直要爆粗口,压下怒意去拿手机,接通,就听他喊,张继科快看微信,我给你发了个好玩的!快去看!

说完就挂电话,一点不拖泥带水。下一秒微信就响消息,我差点砸了手机。

这个暑假绵长久远,少了各种题各种单词,天空都又高又阔,树的翠绿跟阳光混在一起,两个明翠颜色的盛世。

我一直不选择去答应他要跟我吃饭的要求,一直没见面,却感觉他仍然在我身边,躺在宿舍他的那张床上偏过头来看我,嘴角一翘,傻乎乎一个笑。

之前许昕穿插了我的大部分人生,我之前说过我们从小就认识,大约是小学,从小闹到大,一点不安分。而我现在终于下定决心摆脱这种状况,正好暑假来临,这段时间我可以去调整,准备好面对大学。他不要,他偏给我打电话发消息,风雨无阻,这种坚持能感动长城。

而我就是对许昕太没底线了。

这个暑假里我也没少问过我自己,甚至唾弃嫌弃我自己,怎么就那么没志气?千万声张继科都没让自己怦然心动,偏偏那一瞬间动了心思。他长得好看吗?性格招人喜欢吗?他哪点符合你当年小时候想娶的梦中情人了?有屁股可那怎么了,要胸没有前面还多个把,张继科你他妈是真不挑。

情感这东西无解,偏偏我不是圣人。

这假期过到后来我都放弃了那种无谓的挣扎,就算我建起高墙但许昕总有办法能一点一点瓦解。这早就是习惯了,非要摆脱反而奇怪和陌生。任何真正的疏远都是自有其安排的,在那之前我们接受就好。

许昕每天的汇报构成了我的日常,我有时甚至烦躁于他为什么还不来电话,微信也一遍遍去看,一想他拿着电话在我耳朵旁边絮絮叨叨,我就总觉得以前那些日子还没真正离去。

然而事实上这种情况的维持很难继续了,许昕有一天打来电话,可情绪很反常。我问他怎么了,他在那边沉默很久,然后才清清嗓子嗯了一声。

我得去学校报道了,后天车票。

我说嗯。

我问咱班同学,他说你没报咱俩说好要一起去的大学。

我没说话,手指蹭着手机的边缘线,一下一下的刮。

我临时改主意,那边冬天太阴冷了,我一北方长大的,难熬。

许昕瞬间提高音调,那你他妈不早说,我是真搞不懂你。

我这事确实欠妥,但我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我用一个假期尝试过了,可是许昕他仍然左右我情绪,我没法带着这种情感继续跟他上大学,这是累赘,很重很沉的累赘,说不准哪天他会突然意识到我的问题所在。

至少我希望很久以后他想起我来,能在很好很好的哥们前加个曾经,而不是我曾经有个哥们,我把他当兄弟,他居然想上我。

许昕真的生气了,他这人不怎么爆粗口,一旦爆粗口那就是惹到他了。我上一次听他爆脏还是因为下雨天有车没顾路边,用力奔过水坑,而溅起的水准确无误的尽数扑到许昕身上。

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他估计也知道这事既然已经成为既定事实,那就证明在上面倾注再多不满的情绪也不可能扭转。听筒里传出一声叹息,他忽然开口,哎,你躲我躲了一个假期了,后天早上我就走了,你送不送我?

我说我没躲,真没时间。你后天早上几点的车?我去送你。

早上九点列车就开了,你怎么着也得八点半到那儿吧?

那就八点半。

我就知道,早一点到都不是你。

北门?

北门。

许昕挂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把屏幕关黑,然后忽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现在要去的大学是自己选的,一个假期不去见他也是自己选的。明知道他早晚会走,现在又开始翻滚情绪,花了那么那么久时间建立的准备,在真正来临前统统化成灰尘,轻轻一吹就无迹可寻。

我又亮开手机屏幕,日期是九月份的尾巴,再一抬头,外面早就开始落了叶子。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我跟许昕可能真的到此为止了。对于人而言,假设我们可以活到八十岁,那么一年就是八十分之一。这么珍贵的一部分自然浓缩了精华,三个月就可能翻天覆地大转变,更何况我们不见面就此分开的四年。

每个地方都会有自己的圈子,在圈子里你生长发芽,学会不同的为人处世,各种现实情况像绑在身上的夹板逼迫你固形。许昕他适应性很好,我不用担心什么。

选择一种分别是很困难的,更何况这分别的旁边就是触手可及的一直。

而问题还是这个,我只要面对许昕,就什么底线也没有了。

他说他搞不懂我,他确实搞不懂我,我都搞不懂我自己。然而这种情况很少出现,我们彼此读取对方的各种信息近乎是种本能了,这是长年累月积下来的东西。一旦有哪些地方不重合,那么就一定是他或者我某一方出了问题。

我还是看得懂许昕,所以估计是我出了问题。

许昕不知道这点,许昕有时候不懂我大约就在这里。当然我不是说他必须要彻彻底底的了解我,只是他不知道我的某些情感,做出的事情多多少少没有顾及到这一点。我也不怪他,因为毕竟他对此毫不知情。

但他应对能力很强,而我会去适应,彼此为对方修改地图,再小心翼翼的对接在一起,这就是默契。

任何默契都不是现成的,必定是上时间磨合出来的产物。而现在我撤走我的地图,选择放弃。

删档换服开新号重来,我张继科还是一条好汉。

我度过了并不安稳的两夜一天,闭上眼怎么都是许昕。他会跑我梦里偏要拉着我的手到处跑,我的梦很空很白,全用来给他带我奔跑。他一直笑,眉眼间皆是少年得志的朝气。我可能体力不支,每次都先松了手,他很诧异,回头看我一眼,然后说你累啦?那你歇歇,我等你。我说不用倒是你快跑啊,我一会儿就跟上了。

然后许昕越跑越远,我往回走了。

两天时间里许昕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微信,我想他可能是在收拾行李。我就开电脑,方博不在线。随便打了把匹配,输了,关机。

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还可以去找他,我们两个大学的城市距离的并不远,两个小时车程,我可以把周末留出来。我又一直告诉我自己这不现实,你想不想毕业,想不想写作业,说实话真的挺复杂,可能想了这么多,而真到那时候我又会选择退后一步,作业没写排位没打,得,周末干这俩事吧,我没时间看许昕了。

我不想毕业的时候车票一厚打,捆在一起像砖块。

那天我起来的很早,甚至早过我定的闹铃。一睁眼一看才七点半,还有一个小时。我望着天花板扭扭脖子,一夜没动它几声脆响迸出,然后起来烧水,窗外太阳光浓的像刚化开的金子。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无所事事。许昕今天就走了,我也马上要远走高飞。当你知道重大事情即将发生的时候,人总是惴惴不安的。其实我也是,我没什么心思去刷微博,踟蹰一会儿还是打开了微信。

我翻记录,一直从这个假期他开始给我发东西起看,什么视频,图片,各种神乎其神的言论。我自然回了话,他就会跟我在微信上聊一会儿,然后说到他发一句我得吃饭了,先撤。

现在这种交流算是到此为止了。

我不会像个情窦初开的人一样反反复复等他,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回来继续,什么事情适可而止一点总是好的。

许昕,许昕。我在心底叫他,许昕,你太能了。

然后我想既然没什么事,就先去车站吧。

车站对我而言不算一个伤心地,像这种地方我觉得戾气一般都比较重,相聚相别都是常常发生的事,只不过有些摆在物质上反而显得让人难以接受。你亲眼看着上一秒还跟你聊得欢的人下一秒就进了站台,留你一人站原地感觉被抛弃。

我坐在椅子上看拽着行李箱到处走的人,他们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在吵架,还有一些和颜悦色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要说羡慕我可能反而羡慕那些吵架而不是一起走的,起码此时此刻,生的气可以阻止你很长时间去想那个跟你吵架的人。我眯眼想了一会儿,决定要不然惹许昕生气吧,因为就算我不去找他,他说不准也会来找我。想了想又算了,每次离别本来就伤感,我们为什么不能选择文艺到底。

我在这种大彻大悟的心理下度过了漫长的时间,就等着许昕来。你看我总是这么给自己建墙,塌了又建,建了再塌。

然后就在我拿着铲子和泥的时候许昕大包小包就跑过来了,也不能说大包小包——肩上小斜挎,手中行李箱,空出来的那只手正好拎两个小袋子,全都鼓鼓囊囊,他把他全世界都塞进去了。

这时候刚好八点半,那么大的车站里我们两个面对彼此,一时间竟然显得也不过那么回事儿。

我冲他招手,许昕一扬头示意我他看见了,然后晃悠悠地走过来往我旁边的空椅子上一坐,笑嘻嘻的,也没个正经。

哟!千呼万唤始出来,今儿个可算见到我们张歌女了。怎么能进候车室啊,买站台票了?

就你话多,我哥们都要走了,能不买个票亲手送你走吗。车站口在哪儿啊?你没告诉我。

对面,看见B6了吗?那儿就是。

那走吧?

走走走。

我帮他拿东西过去,拿了他的行李箱和小口袋。他在我前面低着脑袋走,过了会儿才抬起头推了下黑色眼镜。

我舔舔嘴唇,偏头去看玻璃窗外。

叶子到了秋天就很颓废,一片一片掉满地,总是让人想慢下节奏。金色是主体,但即使大部分都铺上暖色调的橘黄红,萧瑟之意也丝毫减不了半分,可能是我心境的问题。

九月末的天气不算太冷,但也不暖和,出门最好还是戴条围巾。热水也要常喝,记得多穿点,别伤风了,这玩意儿好的慢。

这些话我还是没能像他妈妈那样说出口,不对,我不应该是他妈妈,我是他爸爸。

你得记住药放哪儿了,垃圾还是要常倒,别堆在一起。我知道你肯定找不着你手套中的另一只,那就买连着绳的,袜子要是可以你也用根绳穿上,我记不清你丢过多少双袜子。

我还是什么都没说,但在想象里我把它们统统塞进了许昕的行李箱。这就很好了,我很满足于这点,于是心安理得的找了两个空位,跟他挨边儿坐。

许昕抬抬手腕上的表,哎哟,还有二十分钟。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我们聊会儿天?

你想聊啥,我觉得你说的也差不多了。

聊…聊天气?对了,吃早饭了吗?

我吃了啊,给自己煎了两个鸡蛋,煮一碗面。你没吃?

我起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差点来不及在八点半到这儿。你有没有什么吃的?我意思一口。

我摸摸裤兜,只掏出来几块软糖。递给他一块,他乐呵地接过去把糖纸剥开,糖块扔他自个儿嘴里。我也跟着吃了一颗,牛奶味儿的。

完了,这糖什么时候在我裤子里的,我没印象了。

我靠,张继科你不会说这糖可能过期了吧?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这么想的。

呸。能耐了你。

这些闲言碎语,我们都知道其没营养程度超越肯德基麦当劳,直上云霄。但这时候我们好像也说不了什么,梦想人生和未来是酒足饭饱后的节目,对于我们现在目前无忧无虑的准大学生来说,只能闲扯瞎聊,插科打诨。

聊着聊着一片天就出来了,数十年过后想不起来具体内容,但一定很怀念。

身边人来来往往,形影交错。分别突然有了质感,往死里压我心头上。我和他面对面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最终他还是吐下舌头沉吟片刻问我,怎么就不来了。

我怕冷,身子弱。

真实原因呢?

这就是真实原因啊,哪能唬你。

许昕站起来把兜子放下,顺手拍了拍裤子驱灰 ,得,我们张爷谁啊,心思藏他个千万层,谁都翻不透的。不问了不问了,马上车就开了,给个拥抱不?

我说给。

许昕不会记得高一那个仓促的夜晚,不会记得毕业喝多了的晃荡,不会记得临别前的拥抱。这些对他而言,举足轻重,而且只要想就能做到,因为只要他对我伸出手,我就一定会把他抱住。

可这对我就很残忍了,相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凌迟,刀刀命中要害,割我个寸甲不留。然而我就是路灯下的蛾子,拼了命也会张开翅膀的。

我面对许昕就永远不会有第二个选择,不会游刃有余。以前除外,那是以前。

一回神过来这都多少年了,我的心思才占几分?这不是我要跟他破坏关系的理由,它不应该是。可这也是最好的理由了,谁没暗恋过啊?少年就是少年,谁都年轻着,都有挽救的余地,有什么不敢的?说啊,掏心掏肺的都说出来啊,被拒绝了又如何,潇潇洒洒回头就走,最后起码知道了个准儿,不枉我为你欢喜癫狂几多年。既然你不打算与我共度余生,那就此断联系也无妨。

可是一起跑的日子,总比牵手后手心里的汗意要来得深刻。这是一辈子的东西,往骨子里渗透铭刻了,没有后悔,没有挣扎纷杂,想起来就一句感叹,浩浩荡荡化永久往天上飞去。

他紧拥住我,手用力拍着我的后背。我一言不发,努力记忆他体温。太平常了,平常的就像一起听过的歌,说过的话,翻过的墙,一点不特殊。数年间的时光我一并拥抱在这儿了,可对他而言还有好多个假期能过来找我,而对我来说这是该放下了。

我没有期盼过许昕回应,我不希望他知道。许昕会爱上世人任一个,但不会将目光跟我对上。我从一开始就明白的彻底,所以我没有多难过,我没后悔过。

人人都有过不去的坎,许昕是最深的那个坑。

许昕跟我说照顾好自己。

我说会的会的。

他在我耳边笑了,有时间过来找我玩啊!

我说会的会的。

许昕哎了一声,然后说那我撤了。

我说你走吧,还嘚瑟,车都快开了,你还这么多行李能不能拎上去了。

许昕叮咣叮咣地走了,我也走了,其实我没什么勇气看他转身走向出口的背影,因为我知道只要看了一眼就会在脑海里存在好多好多年。

可我还是看了一眼,我就看了一眼。许昕背对着我走向站台,衣服是黑色的,中间一道白带分割两边,阳光从外面争先恐后扑他身上。我想起了无数个过去,一切倒流,一切如故,回到他穿着奇丑无比的蓝色校服时的背影。他只是站在那儿叫了一声张继科,我两年间的喜怒哀乐就全都被他操纵了。

我走出车站大厅,旁边有列车冲破空气往远方开去。我心里的许昕说他累了,困,要睡一会儿。我说你睡吧,赶不走你。他揉着眼睛然后躺倒在床上,我轻轻出了房间关紧门,缩回我的沙发上。

他永远会占着那一亩三分床,要我去沙发上活受罪。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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