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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头,在学校操场后面的柳树下,借着这月儿之光,我们一群十几个孩子或站或坐着,叽叽嘎嘎,像一群小鸡似的,没完没了说着,与同伙分享着白日的快乐,有的猜谜语,有的讲笑话,有的讲故事,憧憬着长大后的一切美好生活,沉浸在无比的快乐之中。
这个冬天,天气连日晴好,蓝色的天空如同洗过一样干净。这冬月十二的月儿,虽然还没有十五那样圆满,但它洒出的清辉,一样把学校整个操场照得亮堂堂。操场后面的那三棵柳树,让冬日里的风,把一树叶片给吹黄吹落了,只剩下光光的枝丫。那月光好像没羞没臊一样,肆无忌惮钻进那落了叶儿的枝条缝里缝外,透过这柳树枝头的缝隙,也把我们洒满了一身清辉。
“听说老慌有老婆了,老慌要结婚了!”
“老慌结婚,讲卵话!有哪个寨子的女人跟他好过!”
妒忌,是不是人与生俱来的原始本性?一个男人要结婚了,对于人类可是一件大好事、大喜事,然而在寨子里人们的心眼里,又变得那样无法理解,难以接受。
夜色下,学校操场中间的人群中,突然爆出一阵很大的说话声,他们好像争论着什么。坐在学校操场后面的柳树下,正在玩猜谜语游戏的我们,也是让他的说话声给惊到了,我们以为他们吵架了。仔细一听,原来是关于老慌的事儿。听说老慌要结婚了,他们似乎都感到很惊奇。
或许这几句特别大的说话声惊扰了我们,我们都不约而同向操场中间看去。操场中间,一群比我们的哥哥,或辈分大的叔叔,就是他们这群男人在一起闲聊天。
冬天的日子,田地里的庄稼都收回了家,入了仓。这些天,他们白天砍柴种菜,晚饭后便聚在一起,打一场篮球,然后聚在一起天马行空地瞎扯淡,以打发这冬日的漫漫长夜。
忠进大哥常常给他们当篮球裁判员。刚才有几句话好像是忠进哥讲的。忠进大哥,有三兄弟,年纪相差一两岁,个个长得高大彪悍,他向来不喜欢老慌,也不怕老慌他们一家。
前几年,忠进大哥喜欢桃花寨一个女孩,那些天的晚上,他常常约上一两个好友,到桃花寨去看电影,其实他是去跟那个女孩约会,他们是自由恋爱的。
不知老慌他们一家人,是不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知道。但没有相信他们家的话。
正当忠进大哥跟那个女孩热恋时,老慌他们家这时候请了一个远房亲戚做媒,到那个女孩家去说媒求亲。
忠进大哥知道后,气不打一处来。三兄弟准备冲进老慌家,把他们父子俩揍一顿。不知老慌他老爹“把狡过”从哪里得到了这消息,他知道这样挖人家的“墙脚”后果是很严重的,这可是苗家人最忌讳的大事。弄不好,必会带来血光之灾。
随后,“把狡过”特别物色一个跟忠进大哥父亲要好的亲戚,到忠进大哥家认错道歉。善良老实的忠进大哥父亲,也担心自己的儿子为此出大事,反复劝说三个儿子,这才平息了这件事。后来,忠进大哥娶了这个女孩,就常常到老慌他们家门口,有说有笑地经过他们家门口,把“把狡过”气得差点吐血。
不知是谁爆料的,这消息一下子就在苗寨里炸开了!这样谄笑胁肩、蛮横无理的一家人,长得人五人六、不人不鬼的老慌,居然还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长得这幅模样的老慌也能娶上老婆,这着实让人们感到特别不可思议。
这消息不胫而走,周边十里八乡的苗家人,都知道了这件新鲜事,很多人都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有些奇怪,没有人相信这事儿会是真的。
可能人们对老慌家的蛮横有所顾忌,寨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或在田间地头,或在巷陌里弄,只敢在没有老慌和他们一家人在的地方,私底下悄悄地热议起这件事来。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寨子里的一个井水边上,一群女人,有的在洗衣,有的在洗菜,有的来挑水,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叽里呱啦,家长里短地闲聊着,笑闹声从稻田后的井水里散发开来,好不热闹。
“某囊奶朴呀,老慌召帕了!”(苗语:你听说了嘛,老慌有老婆了!)刚刚来到井水里挑水的龙杰老婆,便悄悄试探着问起她身边的大兵哥老婆。
“啊,老慌召秋了!鸡生,某朴望强苟奶!”(苗语:啊,老慌有老婆了!不信,你讲笑话骗人的吧!)
“凹紧囊,苟某初昨!”(苗语:真的,骗你干嘛!)
快人快语、大大咧咧的龙杰老婆,恨不得将老慌家的这些破事儿,一股脑告诉所有人,以解她心头的憋屈和怨恨。就是因为她家和老慌是邻居,因此她家没少受老慌家的气,她家算得上寨子里跟老慌家积怨最多的一家。
龙杰家住在老慌家隔壁,两家几乎是墙挨墙,中间只是有一条不足半米的小水沟为界。龙杰家所处位置,不管屋基还是院子坪坝,地势要老慌家的稍稍偏低一点点。
只要一到雨季,老慌家屋檐上流下的水,和他家屋后水沟里的浑水,都要经过龙杰家屋后和左侧的水沟流出来,再通过龙杰家的坪坝小水沟,才能流到屋前大路的大水沟里。龙杰家坪坝右侧水沟狭小,每每一下大雨,龙杰家坪坝右侧的水沟无法及时排水,坪坝为此常常积满了水,他们一家只好淌着积水进出家门。
龙杰和他爹好几次试图跟老慌家说,不要堵死他们家屋后右侧的那个出水口,让屋檐上的水和屋后水沟的水,可以同时从右侧排去一部分,缓解龙杰家坪坝排水压力,就不会积水了。
对于龙杰父子的委婉沟通,“把狡过”是怎么说的?他轻描淡写地说,只不过是坪坝里有点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儿,一两天就过去了,又不是天天会下雨的。如若从他家右侧开个排水口,那样水就有可能渗进他们家的厕所里,他们的牛、猪就受罪了,那样不利于猪和牛的生活,影响很大。猪和牛是农民一家最大最重要的事,没有牛,怎么耕田种地;没有猪,拿什么换钱添置必需的生活用品……
反复几次去交涉,可把“把狡过”惹怒了,他站在院子的坪坝里,大声说:要想我在屋后的右侧开个水口,那是不可以,说到哪里都不开,有本事,你就告我到乡政府去!
龙杰父子俩知道“把狡过”跟乡里的干部关系好着,甚至还有县里大人物曾在寨子里当场表扬过呢,他还得过县一次奖状,挂着堂屋,只要有人到他们家,他就会带来人到堂屋去,一次又一次跟来人讲他这份奖状的来头。
龙杰父子和寨子里的人们一样清楚,“把狡过”在寨子里霸蛮无道,可他跟特别会巴结上面来寨子里的头头脑脑,不管是什么官,但凡来到寨子里,他们家总是万分舍得,不管家里有没有,他总会准备鸡鸭鱼或季节里产的山珍,总会想尽办法,变着样儿,招待好上面的人物,陪走陪看,陪吃陪喝,陪说陪笑。他一副干练的角色,倒很受上面来人的喜欢。
这邻里这事儿,就这样不了了之。龙杰父子拿不住他,只好忍气吞声,一家人只好在积水的坪坝里淌水而过。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报。”龙杰老婆嫁过来十来年了,面对着老慌他们一家,他们家只好像孔乙己一样,用这句民间俗话来宽慰自己过的日子。
对于老慌讨到了老婆,老慌要结婚了,龙杰老婆自然希望是个谣言,不是真的,她心底里倒是希望老慌一辈子打光棍,落得个无儿无女的五保户。当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她这性子,她是不会为老慌家遮掩的,传出来,就是想让老慌这婚事在大伙的口水黄了。
龙杰老婆挑着一两个木水桶晃悠晃悠来到井水边上,她放下两个木水桶,拿出木瓢,伸水向井水里舀水。她一边舀水,一边侧着脸,凑近她旁边大兵哥老婆的耳边,悄悄地问。
她俩那样地俯首低语,旁边正在其他洗衣洗菜的姐妹或婶婶,也猜出了八九分,知道她一定有小秘密。龙杰是个憋不住、藏不住话的女人,只要她知道的事儿,准会找个人儿一吐为快。除了跟老慌家有怨气外,其实龙杰老婆在寨子里算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大家都说她鼻子灵,像只猎狗一样,但凡寨子里的新鲜事,没有她不知道的。寨子里不管是大事、小事、狗血事,她总会第一个知道,诸如谁家的猪呀、牛呀下崽了,下了几只,她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满高叉汉禾昨?沙下说下形囊朴,几刚包高嘎囊!”(苗语:你们讲哪样?还得这样悄悄嘀咕,怎么不让我们听到!)在水池另一头洗衣服的二婶,抬头瞬间,看到龙杰哥老婆和大兵哥老婆正嘀咕着,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但这样交头接耳,她猜想一定有故事。
“罗,罗,鱼肉罗,歪包满高打细!”(苗语:来,来,靠近来些,我告诉你们几个!)龙杰老婆扫了一下在水井里的人们,确定没有长舌婆,也没有跟老慌家走得很近的人,她便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声音又压低了十倍,跟水池里稍远些的,正洗衣的几个姑姑或姐妹,小声地喊道。
“禾昨,叉汉禾昨,沙里下说下形朴!”(苗语:哪样,是哪样事,非得这样悄悄说。)快人快语的二婶,就喜欢大声说话?
“囊奶朴,老慌召秋,段阿固鱼拉若能,奶里追奶卡当秋啦!”(苗语:听人家说,老慌讲得嫁娘啦,到腊月十八那天,他们家要办酒席娶新娘啦!)
“恰某鱼苟奶囊,歪几生后,老慌召秋啦?!”(苗语:怕你骗人的吧,我一点不相信,老慌真讨得老婆?!)二婶一脸似信非信的,忍不住大声说道。
“雅呀,某休说点了,嘠刚奶高囊了。歪包某了,尼紧囊,奶沙杰阿信,某哈对九念?”(苗语:大姐啊,你小点声了,别让别个人听到了。我告诉你,是真的,人们已经传遍了,你还不知道吗?)杰哥老婆一脸认真地对着二婶说。
“尼几尼,包究马‘把狡过’狗鱼当,好老慌尼来帕?”(苗语:是不是,他老爸‘大老虎’用钱,帮老慌买个老婆?)
“尼几尼狗鱼当尼,歪对几念啦。歪囊奶朴,‘把狡过’刚奶阿来黛帕多阿都鱼当早水,初嘎奶嘎马!”(苗语:是不是花钱买的,我就不清楚啦。我听人家说,‘大老虎’送给那个女人一大笔彩礼钱!)
老慌要结婚这事儿,这时候成了这几个正在井水里,洗衣洗菜挑水女人,最有趣的八卦话题。她们几个凑得很近很近,几乎是咬着耳朵,私底下悄悄地说。讲得高兴的地方,她们就捂着嘴咯咯笑起来,可她们又不敢大声说大声笑,她都怕老慌的亲戚听到,也怕寨子里跟老慌家走得近的那些人听到。
“满高念呀,囊奶朴,老慌朴来帕多,长丢阿呆,鸡都奶鸡都马,长囊那窘,满来爹帕,几睡朴都,尼来阿子!”(苗语:你们知道吗,听人家说,老慌要娶的那个婆娘,是个二婚的,父母不在了,回来和哥哥住在一起,有个女儿,不会说话,是个哑巴!)杰哥老婆,又补充说道。
“农囊朴,歪生固睡尼满紧囊啦。老慌满阿标汉样子多,奶汝奶汝妈,汝秋汝兰,满壶满农,究来肯罗初包囊能,尼汉农囊几乱汝,满啊样欧样几加奶,打启肯初老慌囊帕!”(苗语:这样讲,我相信可能是真的啦。像老慌他们一家人那个样子,要是女孩家的父母健在,兄弟和睦,吃喝不愁,哪个愿意嫁给他们家当儿媳,就是像这样有缺陷,有一两样不如人家,才会愿意给老慌当老婆!)
无独有偶。不只是女人们在讨论这件事,寨子里一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们对这事似乎也特别感兴趣。
“哪个卵人讲的,老慌要结婚了,老慌那个卵样子,还能讨得老婆了?笑话,天大的笑话,这不纯属扯卵淡吗?哪里可能!”
听到有人说,老慌有老婆了,老慌要结婚了,江那(苗语:江哥)除了不相信之外,他还有一肚子的不服气。全寨子里的人,他最不服的就是老慌。
一个黄昏的晚饭之后,“追催柔”(我们苗寨的一个巷子名称)聚集着一群男人,有孩子,有年轻人,还有好些中年人,也有几个六七十岁老男人。江哥站在“追催柔”的一块长石凳上,特别激动地对着大伙大声说道。
“追催柔”,是我们寨子里的一个三岔路口,是个最热闹的地方,男人们常常在茶余饭后聚集到这里闲聊扯淡。我们这些孩子也常常在这里玩捉迷藏、跳房子、跳橡皮筋、打山棋、打四方块等游戏。这个地方的下方是一条狭长的沟谷,沟谷里是一片肥沃的稻田,稻田的四周是一级一级的山脊梯田。
“老慌沙叉得帕,阿候几生!恰尼对禾呆狗尼囊!”(苗语:老慌也能讨得婆娘,一点都不相信!怕是在很远的地方买来的!)
好些人不自然地怀疑起来,怀疑老慌这个老婆,是不是花钱买来的。在我们这苗家山寨里,花钱买老婆,那可是天大的奇闻逸事,是盘古开天以来头一回有这样的事儿。
“囊奶朴,仁雄贵久罗高,代可代惨,农假农脚,阿高帕难恩鱼当都来。对包楼能叉鸡帕囊,罗满嘎多木,冬欧打八块,对尼当阿来帕!”(苗语:听人家说,云贵高原高寒山区,那里穷山恶水,生活困难,那些女人只看重钱。对于我们这也娶不到老婆的,很多都去那里找,花上千儿八百块,就可买个一个老婆的!)
老慌也讨得老婆,怪卵了!一个跟老慌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很不服气地骂骂咧咧起来。在他看来,老慌和老慌他老爹,应该都打光棍,绝种绝后。
“老慌讨老婆,别害人家,他那死卵样子,能生儿育女吗?……”江那毫无顾忌讲他想法。在寨子里,也就他们家敢同老慌家叫板对着干,因为他们家兄弟姐妹们多,还有一个外面当军官的叔叔,听说是个师长,有些来头,这是老慌他们家怕他们家之处。
“尼鱼多囊帕,肯初老慌囊帕,歪段鸡尼帕嘎就尼帕办?”(苗语:是哪个寨子女的,愿意当老慌老婆,我猜这女的不是蠢就是瘸?)
“难,难,牛贵尼库多,奶牛贵,牛贵念汝里达,尼牛贵满高囊帕!”(苗语:那里,那里,牛贵在那里,这事儿牛贵知道,是牛贵他们寨子里的女人!)
我、牛贵及老赖,我们三个正在路上一块很大且特别光滑的青石块上,打四方块纸牌玩。不知是谁说到了牛贵,让我们仨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四方块,仔细听他们说些什么。
“歪鸡念,嘎奶歪!”(苗语:我不知道,不要问我!)牛贵一口拒绝回答。我知道,牛贵不想再掺和这些狗血破事,他不想因为这事儿又被逼送回他老家去。
我们换个地方玩吧,我也不想因为这事,让牛贵再次离开我们。老赖会意我的意思,他快速捡起青石板上的四方块纸牌,卷起他的衣角包起来,然后拽着我和牛贵走了。
我们仨知道,老慌快结婚了,媒人是牛贵的爷爷。老慌他爹也跟我父亲说好了,到结婚那天,请我父亲当苗歌师,陪新娘家请来的苗歌师唱上一晚苗歌,热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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