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

棉花糖

(一)

从我出生起，医生就告诉我的家人，我的心脏上有个洞。

整个病房里一共有三个刚出生的宝宝，探望另外两个病床的宝宝和妈妈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兴高采烈，大声恭喜着，抱着皱成一团的刚出生的宝宝，亲着他，嘴里夸赞着：“好漂亮的宝宝啊！”

而我只有小姨来看过妈妈和我，她面色凝重地拉着妈妈的手，问：“你没做过产检吗？”

“那时怀着宝宝还在上班，产检做得断断续续。”

“放宽心，养好身体！宝宝长得这么漂亮！”

小姨摩挲着妈妈的手，给她掖好被子，低下头来亲我。

“多好的宝宝！”

小姨是唯一来医院看望我和妈妈的亲人。

爸爸在医院里忙前忙后，带着我做各种检查，给我冲牛奶，换尿布，量体温，给妈妈喂稀饭，时不时帮她翻身，掺扶着她上厕所，给她提吊瓶，查看肚子上的伤口。他忙得像个陀螺。

奶奶时不时给爸爸搭把手，她更多的时候坐在我的床边，脸上愁云满布，浓重得像要滴出雨来。她会接到很多电话，她接电话的时候会走到窗户边，右手把手机拿在耳边，左手捂着嘴巴，压低声音，告诉别人：“是个女娃，医生说还有心脏病！”

说完就走到门外的长椅上，神情木然。

(二)

从出生到现在四岁，我不知道进过多少次医院。甚至每一次感冒，都让妈妈提心吊胆。

在家里，妈妈不让我爬高，不让我在沙发上蹦跳，不让我坐秋千，不带我进游乐场。在每分每秒里，她都小心翼翼，害怕因为任何一次疏忽，而失掉我。

她每天都给我讲故事，每天都亲我，眼神里充满了怜爱和不舍。她像个温柔的天使，飞翔在我生命的空间里，我的周围都布满了柔和的光芒。

爸爸永远像个陀螺，他早出晚归，每天天一亮，他起床自己下碗面条就出门，他不舍得在外面吃早餐。一直到晚上九，十点钟才回家，有时会把在工厂里吃剩的饭菜带回家。

爸爸不喝酒，他把烟也戒了，因为妈妈说我不能闻二手烟，爸爸也要把买烟的钱省下。

爸爸每天出门前都要抱抱我，我喜欢爸爸宽厚的大手和温暖的怀抱。

奶奶说她腰腿疼，不能抱我。她会牵着我的手，给我扎羊角辫，给我买漂亮的头花，会带我捉蝴蝶，给我看星星和月亮。在我看奶奶眼睛的时候，她会躲开我的眼神，浑浊的眼晴里噙满了泪水，然后用枯枝般的手去擦掉。

(三)

妈妈要送我上幼儿园了，可是没有一个愿意收我，因为我是一朵纤弱的小花，哪怕只是下一点细雨，我都可能会夭折。

终于有一个民办的小幼儿园愿意收我了，我喜欢跟小朋友们一起玩游戏，我喜欢看他们在滑滑梯爬上溜下，喜欢看他们在秋千上飞舞，喜欢看他们在旋转木马上驰骋，喜欢看他们嘻戏疯闹。

妈妈说，我不能跟他们一起玩。我能看着小朋友玩，我也跟他们一样快乐。妈妈说，我到了五岁，就可以去医院让医生把我心脏上的洞补上，我就可以跟他们一起玩了。

我期待着五岁。

一天，有两个小朋友在嘻闹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我，我的头在墙上磕着了，我大哭了起来。

忽然，头上的疼痛转移到了心上，心口像被一块石头堵住，我呼吸不过来，疼痛和憋闷让我窒息，我昏死了过去。

(四)

醒来时，我己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我看见妈妈急切地呼唤我的名字，像在梦中一样，即遥远又真切。

“妈妈！”

“宝宝醒了！”妈妈喜极而泣，泪如雨下。

我的鼻孔下面接了一个管子连着机器，手上扎着针，吊瓶里的药水缓慢地滴着，仿佛在数着我与死神之间的距离。

妈妈告诉我，现在不能动。我一定不会动的，妈妈说什么我都会好好听着，记着。因为一不小心，我怕我再也见不妈妈了。

接着我又陷入半昏迷状态。隐约中，我听进奶奶在说话。

“放弃吧！每一次住院就要几千块，你们的收入根本就顶不住这样消耗。再说到了五岁，心脏手术要三十万啊！就算做了手术，也不能保证完全痊愈。这三十万我们哪里去找？把我们全家剥皮挫骨也凑不齐这三十万啊！还不如狠狠心，现在就放弃吧！”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绝望！

我听见妈妈抽泣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凄厉，回荡在病房的空气里。

窗外的阳光那么和煦，那么温暖，白云轻飘飘的，像朵棉花糖，带着光芒的棉花糖，我嗅着那甜丝丝的味道，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