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总说：“世上比老虎不吃人还难的，就是两个人恰巧相爱。”
来来往往，走走停停。
遇见他，离开她。
抓不住的不止水中月。
一
睁开眼时天还没亮，窗外天色泛紫，像久病之人背上刮出的紫痧，有点恶心。吴栀清翻了个身才反应过来，昨晚睡前竟然忘了拉好窗帘。昏昏沉沉地回想昨晚怎么就睡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脑袋还一阵阵的发疼，像有针和石子在里面翻滚。
冒着冷，伸出手摸索一般放在床头的烟，连眼睛也不想睁开。吴栀清知道自己懒透了，也不想改，我行我素的生活才惬意，如果连这点自由都没有，还不如现在就买了机票回朔江。想了一圈杂七杂八的事情，手却怎么也找不到烟，她忍无可忍睁了眼，发现烟就在自己面前。
何初阳拿着烟盒冲她笑，嘴角拼命的往上咧，怎么也没笑出声。他见她不接烟，当她是没睡醒在发愣，就顺手把烟往自己兜里一揣，边往外走边说：“叫你别抽烟还敢把烟放床头？吴栀清你嫌命太……”
还没等他说完，兜里的就烟没了。他急忙想去抢，奈何栀清动作太快，烟已经放嘴里点上了。初阳回身，想夺了她嘴里的烟。她不慌不忙说了句：“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看着眼前开始袅袅的烟，眼神涣散。停了步子，初阳忽然就没了力气，窗外吹来一阵冷风，烟往他鼻子里冲，他觉得天真冷啊，冬天算是彻底来了。
二
饭桌上觥筹交错，男人们的嗓音沾了酒气，油腻而猥琐。整个包间闷得不行，何初阳对身边的人笑笑，交代了几句就走出了房间。关上门，酒店的23层安静，却让他更加烦闷，像是从喳喳作响的油锅里进了蒸笼，怎么都不好受。
今晚没喝多少酒，电话打来的时候他很清醒。初霰哭个不停，说一句话抽噎好几回，根本听不懂她在讲什么。但他的心却突然一下揪的很紧，有些不知所措。他只捕捉到几个词，——栀清、车祸、逃逸、医院，却像是经历了火山爆炸。高中毕业的时候许沉怀打趣他说的话像是成了谶：“何初阳就算只听到吴栀清这三个字都可以小宇宙翻天覆地。”
初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翻天覆地，反正觉得有点天旋地转，他很急，初霰还是哭。他想叫她别急慢慢说，自己却嘴打颤什么也说不出。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或者一小时。他开了口：“姐，我有点事，先挂了，你别哭，伤身体。”挂了电话，他想到栀清轻蔑决绝的脸，笑了笑，抬脚向包间走去。初阳知道有些人，变了就不会再回来，与其念念不忘自讨苦吃，不如洒脱一点断得干净，他不知道该怎么洒脱，只能做出鸵鸟的姿态。
医院里吴栀清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各项指标都不太乐观。何初霰看她嘴巴一张一合，急忙凑过去，听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喃喃：“初阳，初阳，我好痛……”
三
新年将至，何初阳提着菜进门时，何初霰正趴在沙发上打电话，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笑着摇摇头，也不好奇她跟谁打。反正自许沉怀之后她周围只有那几个狐朋狗友，完全没有男人，连家里养的狗都是母的，一点八卦的气息都闻不到。
初阳收拾好菜，把该炖的炖上，洗了洗手，在裤子上擦干，这是他们何家姐弟的坏毛病，像吴栀清戒不掉的烟，许沉怀放不下的名气，冬天南方下不来的雪。他走到沙发边坐好，打开电视，感觉身旁打电话的人僵了一下，趁着电视启动的时间，往旁边看了一眼。初霰抱着电话眼睛亮晶晶的，他想他这个姐姐快三十了还像个少女，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伸脚踢他，意思是笑什么笑啊。电视机开了，突然传出来的声音吓得他立刻转头，是许沉怀抱着吉他闭着眼，嘴里唱：“何日初初见你，霰光正好熹微……”
初阳立刻关了电视，正觉得气氛异样，却听见初霰爆出大笑：“哈哈哈哈真的吗！？我要做干妈！”他转头看她，初霰侧着脸眼睛笑成一道弯，像月牙在发光，很漂亮。见她没有异样，估计是没有留意，他也放了心，打算去厨房完善他的大工程，没看见背后的她，揉了揉眼睛，手背有点湿。
放烟花的时候，初霰搂着初阳祝他早点结婚不要让何家绝后，初阳则用手冻她脖子，叫她管好自己争取三十岁之前脱单。两个人闹的累了才笑嘻嘻上楼，她拖着他的手就像一起度过的一个又一个新年。兜兜转转，从一米二长到一米八四，何初阳身边还是只有何初霰。
四
何初霰29岁生日之前说遇到了自己的真爱，风风火火的要结婚。对方是大她10岁的画家，保养的极好，家里好像有些背景，两人站在一起也算郎才女貌。画家对她很好，就是有些不善言辞，两个人在一起话不多。婚礼定在初霰生日那天，租了一个小教堂，周围是一片花海。
初阳记得她以前喜欢中式婚礼，揪着许沉怀的耳朵叫他答应。许沉怀声情并茂，手舞足蹈说，怕一撩盖头是个大猪头，把新郎吓死了，初霰得守寡。然后两个人又打闹在一起，直到许沉怀苦着脸，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好。初阳还记得那天晚上吴栀清搂着他的脖子说她也想，还和初霰约好说要一起举办婚礼。两个女生开心的不行，一人接一句的说未来。他和许沉怀只有相视一笑轻轻摇头。那个年纪，四个人总觉得过了高考就会得到永远的自由。
周围人的喧闹声响起来初阳才回过神，初霰挽着画家踏上鲜花铺成的小道走向神父。午后轻风，悄悄吹起她的面纱，身边人都是缘海相逢的看客，眼前人不是十六岁的心上人，但他言笑晏晏，眼里泛着坚定又幸福的微波。两人对视，没有小鹿乱撞的澎湃，只有相扶到老的信任。直到宣誓结束初阳都没有看见许沉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揪着心隐隐期待。
婚礼结束后是饭局，画家在敬酒。舍不得初霰喝酒就把她交给初阳，叫他好好看着，别让她穿着大裙子乱跑，到时摔跤了还疼。她笑着做鬼脸，腻在画家怀里叫他放心。等画家走了才知道害羞，红着脸说，唉这人管的真多。初阳看着好笑，想带她找个地方坐下，一转身，看见了吴栀清。时间好像突然静止，他正想张嘴，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孩就从后面追上她，抱着她的腿叫aunt aunt。他笑了，松了一口气，她也冲他笑。初阳觉得行尸走肉这么多年的自己像是一寸寸的被这日光唤醒。那些少不更事的烦躁与误会被新婚燕尔的喜气吹散，迈开腿，他只想跑向她，抱住她。
突然小孩被一只大手从身后抱住，孩子甜甜的叫uncle uncle，另一只大手搂住了吴栀清的腰。初阳刚被唤醒就被这日光融化，他感觉自己也许是孤魂野鬼，也许会永不超生，但嘴只能笑着。笑着看那三个人向他走来，笑着看吴栀清大大方方的跟他打招呼，介绍她的丈夫和她的侄子。那是个外国人，看着他笑说nice to meet you。很快一个菲佣抱着个漂亮的混血儿走来，初阳听见初霰的声音说：“哟！干儿子都这么大了啊。”
后来发生了什么初阳不知道，婚礼结束了，一天也结束了。他回到家，想找初霰，才回过神，今天是她的婚礼，姐姐的东西早就搬空。这一路长大成人，送走太多人，最后送走的是那个在胚胎时期就相依为命的细胞。
五
又是一群人在喝酒，气氛温和而不市侩。许沉怀作为当红唱作人，被起哄唱歌，唱了几首，初霰和初阳就推门进来了。初阳看见吴栀清坐在一堆人中间聊得正开心，气氛不曾尴尬，成年人谁都有些过往，久了，能释怀自己的也能看透别人的。
吃饭吃到一半，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这个年轻时乐此不疲的游戏。桌上的人大多数点头，有人想推诿却无可奈何，一股子八卦的诡谲气氛若有若无地弥漫。初霰有些想吐，起身说等等回来，大腹便便的同学们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调笑，皆是当年的初霰多浪多能玩云云。初阳也参与其中黑自己姐姐，时不时把想走歪到桃色的话题拉回普通的玩笑。他也注意到许沉怀没有说话，默默地玩着手机，手动的飞快。
初霰回来后还没落座众人就嚷嚷着开始，几轮都是有趣的话题，多年的秘密见光让大家兴致都很高，话题也开得很大。酒瓶子又开始转，咕噜咕噜在初阳面前停下，大家笑，问他高中为什么要理转文，好生生的理科大学霸，到文科当了半年学渣。他也笑，这不是年轻为了追女孩子嘛。大家哦哦几声，心知肚明何初阳的女主角不就是吴栀清，于是又接着问：“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初阳余光看到吴栀清，她坐的很直，他慢吞吞得开口：“不喜欢了。”大家起完哄也不知道再问什么，正准备下一轮，栀清突然问他：“如果有可能，你还愿意重来吗？”这个问题一出，大家很是安静。初阳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慢慢说：“我愿意……”
“！！！”
吴栀清的脸由惨白转向红润。
初阳继续说：“……的话我女朋友可能会废了我。”
“喂！何初阳你别大喘气啊！”
“哈哈哈我还以为一个同学聚会能旧情复燃呢！”
“你们瞎想什么啊哈哈哈！”
就这样开始喧闹着进入下一轮。没人注意到吴栀清攥紧的手轻轻松开，这一次被命中的是许沉怀。老同学都开始各种发问探讨明星秘密，还问了几个娱乐圈八卦，许沉怀都不能说，只能喝酒还笑说：“你们要是全问这种的，今晚我得栽这。”桌上的人也就知趣了，开始问他私人问题。
有人问：“你和那个影后究竟…嗯？”
许沉怀说，没有，她们宣传需要。
有人问他又帅又火是不是美女如云随意挑？他说，并没有，写歌很忙。
大家不乐意，就叫他自己说个让人满意的，他想了想说：“我一直幻想旧情复燃。”说这话的时候他好像用了很大勇气，看着初霰，目不转睛。
然后就伸出手将酒瓶轻轻一转，准确无误的对着初霰，说：“到你。”
所有人轰然，怕是何初霰又要开始喝了，她这种人最喜欢仗着酒量大，什么问题都不回答，耍赖皮。
这一回她没喝酒，反而笑的很甜：“你们不能这么欺负孕妇！”
初阳看见许沉怀瞬间面色惨白，想起初霰结婚那天晚上，许沉怀醉醺醺过来找他。语无伦次的絮絮叨叨：“她为什么不等等我，我真想过去把她抢过来，可是我不能，不然明天又是头条，她又会被骂，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能等等我的理想，为什么…初霰…她一直是我的啊……”
六
“许沉怀新专大卖，与神秘女友或许好事将近。”
女朋友坐在副驾上发着许沉怀的花痴，初阳心里好笑，忍不住闹了她两句，她不乐意，嘟着嘴说：“诶！许沉怀诶！要是当他女朋友我愿意减寿十年！新专的《舍得》太好听了啦！”
后座的小侄子咿咿呀呀，初霰抱着孩子依偎在画家身上，抢白说：“我那有大把许沉怀的签名你要不，都给你当彩礼，赶紧嫁了吧！”
初阳放声大笑，透过后视镜看到初霰带着揶揄的眼神。突然觉得，时间就留在这一刻，也很美好。没有许沉怀，没有吴栀清，地球真的可以照样转。
或许成长没有节点，再难再痛，一切都终将过去，没有谁能否认未来总有无限可能。曾经以为独一无二的人，兜兜转转很多成了过客，茶余饭后再想起，已经很难再起波澜。一生不是只能爱一场，总要错过一些人和事。错过不过是因为有了过错，改掉就好了，改掉会更好，会有新的生活，遇到新的人，在别的地方，继续有声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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