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i Cooper
“ 你想死吗？右边来车没看到吗？谁让你这样开的！”列尼吼了一长串。从“你想死吗”开始，我手中的方向盘一直在晃，手心汗出了小瀑布。车子在两条线之间摇摆，每一次即将压线，车头都会被我甩到另一边。对头来了一标致307，离Yaris可能只有20公分，我紧急刹车，列尼惊呼，一手抓住我的方向盘。后边的车开始按喇叭警示，对头的金发男人冲我长按了一声喇叭，听起来很愤怒。我在这三年了还没听过有人按喇叭，嘴唇开始抖。列尼一把抓住方向盘向右一打，车子跟着一甩，车子回到车道中间。此时，我悬到喉咙的心回落，随手一抹，满头大汗。
那是我最后一次使用列尼的服务。我已经跟着他开了40小时，考试在即，辞掉他又要重新适应新的师傅，但真的无所谓了。没有人可以这样威胁我，师傅也不行，我没法接受一个这么暴躁的人坐我旁边，尤其是男人。
第二个师傅保罗接近完美。他细细解说一切需要注意的细节，让我大胆地向前开。他说：“大胆开，别怕。出什么事，还有我在。”如果不是那天早上的事，我会一直跟他学。
那天早上约好9点，快9点十五分了，他才出现：“对不起，我来晚了。今天我家里出了点事儿。下次我把这十五分钟补上。”
他一改往日的和善和热情，满脸的焦虑。上高速时，我正忙着看后视镜，看正前方，看观后镜，打方向灯，再看观后镜时，他突然捶了一下车窗。
“师傅，你还好吗？”
“一大早，Maya跟我大吵一架。”
我竖起耳朵，“哦。为什么呢？”
“她说我整天在外跟女学员厮混，不回家陪她。可我在外累死累活工作，她为何不理解？谁想一天工作12小时？”
“你辛苦也是为了养家嘛。她知道你的工作性质，难免会有女学员，干嘛还要生气？”
“她责怪我赶她出去，让她无处可去。可我并没有赶她。我说了，只要儿子在家里，她就可以继续住。这样说很清楚吧？没有赶她的意思吧？”
“嗯，没有。”
“儿子现在还不到一岁，12岁前，都需要妈妈。我并没有赶她走。老天！我已经一年多没碰过女人了……她这样说，我真的很生气。”
顺着师傅的指示，车子驶入一片森林。参天树木遮挡住了天，只漏下一束束光点。车子蜿蜒前行。
“这里风景不错，”他的声音有些干，手伸过来将我的方向盘往右一打，“不要开在路中间，不然对头来车就会很危险。”
他的手贴着我的，我一动不敢动，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沉默。
“你一会儿要用洗手间顺便喝杯咖啡吗？可以去我家。”
“不不不，不需要。”
“学完车，要开回你家吗？”
“啊不不不，到车站吧。我一会儿要去市中心买点东西。”
沉默，只听见呼吸声，我开始默祷。
“你开得太慢了！加速。”
“可是，这里弯道太多，我不想开太快。Better safe than sorry。”
“你松开方向盘，我开给你看。” 他的手横过来，手臂离我只有不到十公分，我呼吸开始加速。
保罗狠踩他那边的油门，我们开始了过山车。只见“限速30”，“60”的路标不断交错，我眼睛瞪得老大，只看见速度飙至70，90，120。
“怎么样？可以开很快吧？没事的，大胆开。这里没有摄像头。再说了，有我呢。”
“我尽力。”
“前面路边停，我给你看段视频，看看什么叫快。”
我没说话，默默停下。保罗打开一段视频，之间一片黑暗中，车速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和一连串的“oh my god， oh my god”不断飙升。那女人叫得，就跟外国电影里达到高潮的女主一样。
"这是一个学员拍的，她说想看看我能多快，我就开给她看了。你瞧，开得快其实可以很安全。我待会儿把视频发给你。”保罗有几分得意，像是高中男生在女同学面前表演后空翻后，等待表扬的神情。
那是我最后一次跟保罗说话。他车技确实很好，但可能不适合我。坐在一个和老婆关系不好，一年多没碰过女人的中年男人旁边，我无法专心。
我是在第三个师傅那里考到的驾照。天知道荷兰驾照有多难考！听说有朋友三年考了8次还没过，干脆放弃。也有人考了11次，最后靠运气过了。那些考官都是变态，他们在你上高速前突然跟你聊天气，拐弯时问你周末计划，或者换道时突然开始聊国政。身为一个有教养的中国人，我无法做到别人说话不回应，所以我连考两次都栽了。第三次考时，我从见到考官那一刻起一脸漠然，一路上几乎没搭理过考官，结果居然就过了！就这样，我终于开上了我的MINI Cooper。
那天知道要去Naarden中心办事，我头疼了好久。那个富人区太难开车啦。别墅区还好，在市区狭窄的街道上，时速已经20，还是常会被右边突然要过马路的自行车或行人吓一跳。他们太随意了，有钱了不起吗？
满天大汗开过中心区后，我看到了保罗的车牌号。奇怪，今天怎么没挂上驾校的牌子？车子驶向森林的方向，我没管住方向盘，慢慢跟了上去。
车子驶向密林深处，在几棵树间停了下来。树林里很安静，偶尔传来欢笑声。男的是保罗没错。
我开得很慢，心快跳出胸膛。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脑子很乱。这时一辆福特从旁边飞驰而过，直驶向保罗的车。随着一车子撞击的一声“嘭”，咒骂和嘶喊声传来。我依然开得很慢，直到又一声“砰”的巨响和男人的惨叫声冲破树林。我比想象中的慌乱，以至于右边来车我都没看到。MINI刮擦着那辆车的车头向前，每一声“咔嘣”，我的心都在滴血。
“喂喂！停住！那个开MINI的女人，你站住！”
我狠踩油门，暗自责怪自己不小心。本来所有的焦点全在于一辆福特撞了一辆Yaris后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现在可好，还多了一桩MINI违规驾驶，刮擦了路虎的车祸。
“那个开MINI的女人，你站住！”
路虎追了上来，我一脚油门到底，依然止不住满心的懊悔。麻烦，要是警察追上来的话，我该怎么解释这一切？Maya会不会提到今早接到的匿名电话，警察会不会找到我这儿来？不过，真找来也没关系了，一切都处理得干净利落。我很有信心，就他们那懒散劲儿，应该很难找出前任离奇失踪跟这一切之间的关联。再说了，就算真找到关联，他们作为正义的一方，不是该同情像我们这一类的可怜女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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