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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路过淼城中学后，一拐弯就进了鲜花一条街。鲜艳欲滴的玫瑰百合康乃馨还有好些安宁不认识的漂亮花儿，小礼品店里有大大的公仔，还有眼镜店，早餐店什么。穿过鲜花一条街，一条水色发绿的小沟渠赫然出现，右边临水而居的民房蜿蜒下来的小阶梯有些江南水乡味道，小阶梯边上还见缝插针种了些小青菜，倒是长得绿油油的。左边一块空地上停满了自行车摩托车，两棵四层楼高的雪松，护卫着庄严大气的淼城二中大门。
安宁使劲掐左手虎口，哎，疼！笑了。好奇地进了大门，只见左边是一片一亩左右的水杉林，树木笔挺，林间还有石凳石桌，浪漫。右边一棵高大的合欢树静静耸立着，正前方的喷泉正淅淅沥沥喷着水珠，不愧是“花园式学校”，跟公园一样！
安为国带着安宁拐进了办公楼，又念念叨叨找到了报名处。两位老师正在核对什么。
“老师，我们报名。”安为国堆上笑，又将安宁的淼城中学录取通知书递上去。
“嘿，成绩不错！”戴眼镜的老师看看安宁的淼城中学通知书看看她，“好好学，是人才在哪里都不会埋没的。这么高分怎么才来呢？”
“啊……她病了，高烧才退。”安为国随口搪塞。安宁几天不吃不喝，又突然亢奋，看起来倒真像刚病愈。
正巧高一九班班主任刘越来办事，“老赵……”看到安宁和安为国，不禁好奇，“这是……来报名的？”
“对，是淼城中学录取生呢，”眼镜老师将通知书递给刘越，“去你们班？”
“好！欢迎你安宁，我们高一九好几个尖子呢！”刘越笑眯眯的，“那个第一名陈振宇，还是8000元的录取通知呢！”
啊？原以为自己在二中会是凤毛麟角呢……安宁忧喜参半。
接下来就是领取被子饭卡，认识班级寝室什么的，熟悉环境了。
“我文科强，老师都说理科好，我报了理科却没考出去。咳，你争气啊！”处理完一系列杂事，安为国将仅剩的20元递给安宁，“先用着，我借到钱马上送来。”
“晓得了爸爸，我省着钱花，有奖学金我都争取到。”安宁感到沉甸甸的，想起继母又头疼，“你好好跟妈妈说，我肯定考上大学，我肯定给家里盖房子让你们享福……”
“管那么多，读一天算一天，哪天没钱了就不读了！”安为国突然没好气，“反正我尽力了！”这几句话令安宁后背冷飕飕的，“辍学”的阴影如影随形，就好像毫无防护去攀岩，除了拼尽全力往上，连一口气都不敢松，生怕一个恍惚就摔回鸡零狗碎的现实。
正是午饭时间，迷彩服的队伍里，安宁的着装很怪异：姑姑给的黄衬衣上繁复的绣花很是花哨，下身灰裤子是舅妈给的，太长，只能挽起来。排在安宁后面的两个女孩窃窃私语，“你看前面那个，刚来的吧？”
“肯定是，迷彩服都没，你看她那衣服，呵呵，乡下来的呗……”
他们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了安宁耳朵里，羞得她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想起机会来之不易，又死死忍泪。你们所有人，总有一天知道我安宁是谁！我的成绩，不会比你们任何人差！
因为安宁临时插进来，原本8*8的方阵刚刚好，现在她就像一个小尾巴，向右转后，就孤零零站在排头。不仅衣着随意，而且动作不熟，被教官训斥和同学取笑避无可避。休息间隙，大家三五结伴去买冰淇淋买矿泉水，没有人叫她，她也庆幸没人叫。
九月的骄阳还是很毒的，安宁被晒得冒烟，只好抠出一块钱买了一瓶水，喝完了就偷偷去灌自来水。
教练有时候也会让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去喊操，他热情洋溢，腰板挺得笔直，穿上迷彩服倒真有几分军人气质。安宁又听见教练叫他“陈振宇”，瞬间想起“8000元”学霸。
“同学们，这谁的水啊，借一点哈！”陈振宇喊操喊得嗓子冒烟，找到大家横七竖八的水壶，一个个挑过去，发现安宁的水格外多，动手就拧盖子。
“不行！”安宁急了眼扑过去，抢回来拧紧，“不要动我的水！”
“为什么啊？”陈振宇懵了，大家都很随意，打个招呼就行了。
“我讨厌人家喝我的水。”安宁慌不择言。
“哈，我倒在自己杯子里。”陈振宇不以为然地晃晃自己的杯子，“没关系的。”
“有关系！”安宁像受惊的刺猬。
“你……”陈振宇无奈，尴尬地摇摇头弹起来去买水。
安宁刚回到队伍坐下，身边的姑娘问，“喂，为什么不肯借水给他？”
“他太自以为是，讨厌得很。”安宁红脸扯谎。
“哈？”姑娘哑然失笑，“我叫齐瑶瑶，来自文山中学。你呢？”
“林镇中学精英班，安宁。”安宁还没从小冲突里缓过来，人紧绷绷的，“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城里学生呢？”
齐瑶瑶扎着小马尾，圆圆的苹果脸，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怎么可能！不过陈振宇是县城王牌实验中学的，每年中考状元不是在你们林镇中学就是在他们实验中学，今年在你们学校对吧？”
“嗯，我的同班同学。”安宁斜眼瞟到陈振宇买了两瓶水。
军训后第一个晚自习，大家都在热烈地聊天。安宁找个靠后的座位写日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辍学，但是既然来了，就好好打拼。没读淼城中学确实遗憾，但是很多同学都有淼城中学的通知书也没去。是人才是庸才，三年以后，淼城中学的同学们，我们考场见！”
陈振宇和铁哥们孙超闲扯了几句，百无聊赖，扭头一见安宁认真地埋头写着什么，悄悄靠过来瞟一眼，看到“没读淼城中学确实遗憾……”无意间念出声。
安宁一惊，慌忙“啪”地合上日记本，斜他一眼，“又是你！偷看人家写日记很好么？”
“啊，”陈振宇歉意笑了，挠挠头，“我不知道你写日记啊……我叫陈振宇，我也拿到了淼城中学通知书呢，赞助费8000元。”
见面就提你是8000元的学生，这得多爱表现？安宁想起食堂女生的嘲笑，再看看陈振宇白色运动T恤，浅蓝色运动裤，运动鞋，这城里的装扮浇熄了刚升起的惺惺相惜，“县城学生没钱读淼城中学，谁信？”
县城学生就是亿万富翁？陈振宇莫名被呛，张嘴还没来得及反驳，刘越班主任来了。
“大家好，我姓刘，大家可以叫我刘越，老刘都好。现在呢，大家相互认识一下，谁要第一个自我介绍？”刘班在教室扫了一眼，忽地看向安宁，“好的，这位同学，你先来。”
安宁见他朝自己点头，吓出一身冷汗，为什么点我啊？要说什么呢？我……不情愿地刚慢悠悠站起来，旁边的陈振宇“刷”地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大家好，我叫陈振宇，来自实验中学，中考分数535分。”
安宁赶紧气急败坏地坐下。
“哇……”教室里响起惊叫声，这么高分在淼城中学也是中等了呢。
“我们很多同学都拿到了淼城中学通知书，”陈振宇看看安宁，“这位女同学安宁也是，我只想说，不必气馁。是人才是庸才，三年后，我们跟淼城中学的同学们，考场见！”
你干嘛扯上我！安宁又恼，你好出风头，吓我半死！你以为农村学生比你差？赌气高高举手。
“大家好，我叫安宁，”安宁不服气扫一眼陈振宇，“来自林镇中学精英班，我的语文中考135分，英语中考128分……”
“哇……”
“我的确拿到了淼城中学通知书，但是我相信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安宁想起差点来不了，鼻子有点酸，“田忌赛马大家都知道，可是，他赢了！我们在座的各位，努力也会是上马；即便读了淼城中学，不努力也是下马！结果如何，高考见！命由天定，事在人为。与君共勉！”
又是如雷般掌声。安宁得意瞥一眼陈振宇，嘚瑟！
陈振宇不计前嫌地冲安宁一笑，赞许地晃晃大拇指。
“齐瑶瑶，文山中学中考第五名……”
“何悦，淼城中学录取生，英语单科129分……”
“欧阳，淼城中学录取生，中考成绩是高一九第二……”
“孙超，初中三年体育委员，愿意为大家效劳……”
……
一轮听下来，有好几个淼城中学录取生呢，安宁悲喜交加，看来在淼城二中自己也并没有绝对优势啊。
“‘9.18’即将来临，开学典礼有演讲比赛呢。”介绍完毕后，刘越进入正题，“一等奖必须是我们家的，好不好？”
“好！”大家高声回答，齐声鼓掌。
“好！”刘班对大家的踊跃很满意，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圈，一指安宁，“安宁，你的语文全班第一，稿子交给你了。”
安宁朗声道，“一定不负众望！”
“演讲的人……”刘班右手指头轮流敲桌面，忽地一指陈振宇，“陈振宇，就你吧，我知道你以前一直担任班长的。”
陈振宇欣然领命，“好，我一定全力以赴！”
下课了，安宁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外涌。
“喂，安宁，什么时候给我稿子？我还要提前背呢！”陈振宇跟上来，忍不住笑。
安宁的脸刷地红了，眼皮也不抬，“三天内，教师节前。”
“哦，那你可以把大使馆被炸写进去吗？正好又是9.18，很好联系吧？”陈振宇滔滔不绝，“落后就要挨打，勿忘国耻……”
“八股文我不会哦，”安宁抬头桀骜不驯地呛，“你行你写呗？！”
陈振宇碰一鼻子灰，铁哥们孙超怜悯地拍拍他的肩膀。
在陈振宇的提醒下，安宁想起大使馆出事时，新闻联播里万人空巷，大城市的市民和学生都在游行示威抗议暴行。英雄魂归来的场面，令人泪流满面：和平之花何其脆弱美好！在烽火连天的地方，命如草芥，即便手无寸铁的记者也随时可能为国捐躯。然而，做无冕之王，以文为剑走天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安宁一直以来的梦想。即便为国捐躯又如何？人总当一死，无非是“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想到此，安宁下笔如流水，“治大国如烹小鲜，中国地大物博，民族众多，人口数量世界第一，国情尤为复杂。不管是9.18还是大使馆被炸，挑起事端者选择的时机，往往是中华民族内忧或外患的时刻。在这个关键节点，小不忍则乱大谋，韬光养晦才是硬道理。少年强则国强，作为莘莘学子，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读书声里早立志。不仅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而且心怀天下，关心国家命运，因为天下兴亡，我的责任！只要我们每个人在其位谋其政，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为国为家做贡献！就现实来说，我们在座的每一位，最近的目标就是三年以后考上理想的大学，奔赴南疆北塞，东海西漠，誓做国家未来的栋梁！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以我有生之年，与君共建华夏！五千年文化，五千年风沙，爱我中华！”
一拿到稿子，陈振宇就随身携带，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背诵。课间十分钟他在喃喃自语，体育课他在反复朗诵，午饭晚饭后也在操场上一字一句地背诵。
安宁每天雷打不动要跑800米。吃了晚饭，穿过寝室前的空地，转弯处一个小坡后面就是操场。她刚跑出一百米，发现陈振宇正绕着操场散步，手里拿着什么时不时念几句看一眼，不禁莞尔。
超越陈振宇的时候，他赶紧叫，“安宁？”
“有事？”安宁扭头斜一眼，不停，“就知道你背不出！”
“嘿，我背完啦！”陈振宇不服气地小跑几步跟上，“为什么不肯借水给我？”
“我小气咯。”安宁加快脚步不纠缠。
“我觉得不是小气。”陈振宇不依不饶。
“自来水你喝吗？”安宁呛他。
“啊？”陈振宇愣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安宁抬杠。
“你说你喝的自来水？”陈振宇悟到了什么，不信，“真的？”
“假的！”安宁一口否认。
“假的？”陈振宇被绕晕了。
“真的！”安宁逗他，见他愣愣的，抢过他的稿纸扬扬，“还没背完吧！”
陈振宇挠挠头，轻轻将稿纸拿回来，“你的文章真好，哎，我不是夸你啊，我是夸文章啊。”
安宁抿嘴一笑，加快脚步冲了出去。陈振宇看看她的背影，又低头背诵。
这一幕，落在了陈振宇的初中同学何悦的眼里。
安宁觉得打饭排队浪费时间，所以总是迟15分钟去食堂，为了多做题，又最早进教室，所以如果齐瑶瑶不一起的话，基本是独来独往。
次日，何悦在食堂旁边的开水房拦住安宁，“安宁，我有话跟你说。”她长相甜美，各种活动也踊跃。
安宁定在原地，戒备地迎着对方来者不善的目光，“请讲。”
何悦一歪头，“安宁，你们农村姑娘来城里读书，抢走我们的高考名额就算了，干嘛还要跟我们抢男孩？”
安宁看看何悦身边人高马大的几个同伴，轻轻一笑，“全国几百几千的大学，难道我要报考的学校就一定是你喜欢的吗？要不把你心仪的大学说来听听，看跟我的是不是同一个？其次，男孩的事情，请明示。”
何悦顿时恼羞成怒，“那我就明说了！我告诉你安宁，陈振宇是八大金刚，你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安宁扑哧一笑，“何悦，你听好了，陈振宇不是我的菜！我……确实有男友，不过在淼城中学，我跟他是精英班同学，你多虑了。”
何悦一愣，连她的同伴也犹疑了，“何悦，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就是，我觉得陈振宇不可能看上安宁的！”
“对呀，初中那么多女孩子追他都不理，哪个条件不比安宁好！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家里还穷，成绩也就那样……”
“我……好吧，我信你一次！”何悦有些下不来台，一根指头戳着安宁道，气急败坏地扭头就走。
安宁怔怔愣在原地。
很快就到了演讲时间，地点在餐厅二楼的阶梯教室。深蓝色的幕布遮得严严实实，先是校长致辞，再是歌舞演奏，然后是演讲比赛正式开始。陈振宇的抽签在第9位，高一一共16个班。
“这时间好，刚开始评委不敢打分，会压一些，最后几个评委累了，没心情认真听，你这个签抽的刚刚好。”刘班给陈振宇打气。
“嗯。没事。”
“嗯，稿子带上，不能脱稿的时候就看下，要是顿住了扣分就厉害了……”刘越又絮絮叨叨，搞得安宁都莫名紧张起来。
“好。”陈振宇倒是气定神闲。
终于轮到陈振宇上台了，只见他一上台就深深一鞠躬，朗声道，“高一九班陈振宇，今天我朗诵的题目是《爱我中华》……”
安宁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注意聆听他的每句台词，居然跟自己写的分毫不差。
“以我有生之年，与君共建华夏！五千年文化，五千年风沙，爱我中华！”陈振宇一口气朗诵完，又是深深一鞠躬，“谢谢大家！”如果不是县城学生，安宁觉得他还算器宇轩昂。一想到他是城里人，又硌得慌。再想到何悦的话，更添堵。
掌声如瀑。
一等奖，高一九。
看着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陈振宇，安宁松了口气，一想到生活费，心又揪紧了。早晨两个包子5毛，中午和晚上饭菜最便宜的是8角。还要买本子笔洗衣粉香皂牙刷牙膏热水瓶盆子梳子洗发水毛巾乱七八糟，即使省了又省，到演讲这天，钱还是花光了。家里没电话，爸爸没手机，自己甚至回去的路费都没有。即便有路费，县城也没有车直达安村，甚至不知道怎么坐车呢。可明天就身无分文了怎么办？散会后，行尸走肉般随着人流往前挪。
“安宁的男朋友在淼城中学，她亲口跟我说的，说看不上淼城二中的男孩子呢……”何悦故意跟同伴在和陈振宇擦肩而过的时候添油加醋。
陈振宇不动声色，却听得一清二楚。被人群挤来撞去的他忽然奋力往前挤，在一群校服里扫来扫去，总算让他在食堂前找到安宁，一见就由衷竖起大拇指，“安宁安宁，你写得真好！”
“你演讲好而已！”安宁想着心事，扭头又挤进人群。
陈振宇拿下大奖的喜悦被安宁的冷漠泼了冷水，望着她消失的身影，默然无语。
其实安宁也不傻，陈振宇的学霸身份，演讲时的慷慨激昂，甚至温暖阳光的笑容都像太阳一样，走到哪都是女孩子的焦点。
“你是来考大学的，不是来谈恋爱的！三年以后考不上好大学，你连复读的机会都没有，明天没有生活费，就得辍学！”安宁刚一有点多愁善感，脑海里立即跳出一个小人儿，把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大骂一顿。
“哇，今天陈振宇简直帅呆了。”熄灯后，大家立即窃窃私语起来。
“是的哟，他爸妈是公务员，小姨在淼城中学当老师呢！”不知哪位消息灵通的女孩说，“而且他成绩那么好，估计是来淼城二中拿名次的。你们知道嘛，听说我们学校前几名去淼城中学，不要借读费咧！”
“对哦，听说他一直是班长，初中就代表学校参加奥赛呢，中考失利才来二中……”
……
原来他是利用淼城二中！安宁静静听着，突如其来的厌恶。
“安宁，”有人问，“陈振宇刚才找你说什么呀？”
安宁一阵冷汗，赶紧撇清，“能说什么呀，谢谢我帮他写稿子咯。”
“那有什么要单独说的，我看是他对你有好感吧。”有人酸溜溜的。
“哪有，他要去淼城中学的呢，我才不会对叛徒有好感呢！”安宁猝不及防，急忙将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说出来，“参加奥赛了不起？我们初中班好几个拿到湖北省一等奖呢！二中不好嘛？你们不要妄自菲薄好不好啊！”
“啊，那么厉害啊？”有人好奇问。
“林镇中学精英班啦！”安宁骄傲地回答，“县城王牌实验中学也没我们厉害！”安宁成功地带偏了节奏，大家闲话一会儿，渐渐安静了。
安宁撑着手电筒在裹起来像蒙古包的被子里看《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获奖作品》，起得比人早睡得比人晚是在林镇中学养成的习惯。九月的天还是太热，看不了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不得不关了灯钻出来透气。半本书看完，寝室早就响起了轻微的呼噜声。烦躁地估计爸爸应该能算计得到自己没钱了吧？嗯，他一定也不会放弃的，嗯……
一上午精神恍惚，到了午饭，安宁呆呆地坐在教室里，饿得咕咕叫，心里一片苍茫。
“不吃饭去？”齐瑶瑶问，“帮你带？”
“额，谢谢，我不饿，你去吧。”安宁苦笑摊开英语卷，“还没做完呢。”
“帮你带？”
“不用，谢谢。”
教室里只剩下安宁了。
饿一天两顿的倒是不怕，怕只怕突然就没钱上学了。哎！因为没吃午饭，下午听课都恍惚得很。胃里像燃烧着一把小火，火烧火燎的。实在难受就喝水，硬撑到第四节课下，浑身无力地趴到桌上。该不会这么快就辍学了吧……
到了晚饭饭点，齐瑶瑶问，“吃饭去？”
“不饿。”安宁头也不抬。
“不饿才怪，”齐瑶瑶心疼道，“中饭不吃晚饭又不吃，你怎么回事？”
安宁这才抬起头来，见教室没几个人，才有气无力地叹口气，欲言又止。
“怎么了？”齐瑶瑶试试自己额头，再试试安宁，“没发烧么，怎么会没胃口？”
安宁委屈得眼眶一下子红了，从书架里随手抽出英语卷继续做。
“那我帮你带，说，吃什么？”齐瑶瑶看看卷子，问。
“别，带了我也没钱还你。”安宁的声音像蚊子哼哼。
“啊？这才刚几天啊，你的生活费就用完了？”齐瑶瑶很意外，“你一个月多少钱？”
“我爸跟我说好的一个月100，但是我后妈不准我读书，交了学费后，我爸就给我留了20元，撑到现在已经尽力了。”安宁第一次在同龄人面前承认自己穷，眼神无处安放。
“100能够？”齐瑶瑶沉吟一下，道，“我借给你？我一个月200元，爸妈说是第一个月，开销大些，给了我300。”
“借多了我怕还不起，20吧，不影响你的话。”安宁艰难说完，泪盈于眶，“要是我爸生活费跟不上，我还是分分钟要去打工的……”
齐瑶瑶不再说话，拉着安宁就走，直接去食堂给她的饭卡充了20元。
“谢谢你。”安宁极快地看她一眼，脸红了，“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会尽快还你的。”
“告诉谁啊！”齐瑶瑶大大咧咧一笑，“不就是怕陈振宇知道？”
“哎……”这20元再节约也只够撑5天的，用完了呢？哎，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多在学校呆一天也是好的！
第二天课间操后，心事重重的安宁刚到教室就有同学叫，“安宁，有人找。”
安宁一抬头，看见安为国熟悉的身影在门口晃，赶紧三步并两步出来，“爸爸！”
安为国局促不安地在教室门口张望，穿着洗得发白的也不知哪个亲戚给的衬衣，“啊，你没生活费了吧？”一边说一边掏钱，一大把十元五元蓬松的，一边点一边商量着问，“一个月100够不够？”
“够！”实际上同桌男生孙超生活费300元，女生齐瑶瑶200元。
眼见得安为国数出80元，安宁嗫嚅说，“爸爸，第一个月买洗衣粉本子笔肥皂毛巾什么，还是花得多些的……”
安为国叹气将100元杂票交出来，“好好搞啊。”
“嗯。”安宁自言自语般，“爸爸啊，我好好搞，你也不能放弃啊。”
“嗯，别搞乱七八糟的，”安为国收住下楼梯的脚步回头看一眼，“不要管别人，你是来干嘛的你自己要清楚晓得（知道）不？”
“晓得。”
“你成绩好我借钱和求人干活才有盼头晓得不？”
“晓得。”
为了摸底，淼城二中第一周就举行了摸底考试。语数外政史地物化生一门不缺，所有人都如临大敌。还有人说这次摸底考试是学校为了挑选尖子组成尖子班，以便与淼城中学抗衡。
安宁心凉半截。因为高一不分科，而化学基本不会及格，总分肯定上不去。
初中时，满分100分的化学，安宁所在的实验班，通常99%都在90分以上。偏偏化学老师又伶牙俐齿，“你们女同学啊，千万要自尊自爱啊，一旦喜欢男同学了，你们就不能考上淼城中学啦，还得回去种田，看你的情郎去上大学啦！”骂得每次化学课安宁都想找铲子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有一次安宁考了93分，还没来得及高兴，化学老师又开骂了，“安宁，你为什么老是最后几名啊，看你长得也不笨啊！全班100分的47个呢！”
所以化学课掉根针都能听见，除了老师喋喋不休，学生都是战战兢兢的。到了夜晚，好多人趴在床铺上捏着三四支笔同时抄写，因为谁被化学老师逮住都是罚抄一百遍。那场面，蔚为壮观。安宁数不清自己抄过多少个一百遍，反正成绩是越来越糟，对化学也越来越恐惧。中考失利，化学有最重要的“功劳”。
化学头昏脑涨考完了。英语考试快结束时，忽然孙超（陈振宇铁哥们）从后面戳了戳安宁的背。安宁一惊，他已经偷偷摸摸地将一张狗啃的半个巴掌大的皱巴巴的小纸条递过肩膀来了，还咕隆了一句什么。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安宁没做过弊但也知道孙超想干嘛。偷眼看看监考老师望着窗外发呆，赶紧拽过小纸条，很负责地从听力开始抄，顾不得孙超已经火急火燎地戳了她好几次，非把所有ABCD都抄完了才偷偷摸摸递回去。谁知人生能有几次弊，做一次就得全力以赴对不？
成功做贼的感觉真刺激，安宁激动得按不住笑意，一等老师收卷走就压低声音问，“喂，怎么样？”
“安宁你到底作弊过没有？你坑死我了！”孙超哭丧着脸凑过来轻轻抱怨，“我这次估计50分的正常分都保不住！”
“不会！我预计英语会超过120，就算给你一半也有60！”安宁胸有成竹。
“可问题是我让你从单选给我答案，你怎么从听力开始给呢？”孙超气急败坏地敲桌子，“我兴奋坏了，拿着答案就开始改啊改，改完了我自己的一看，我靠，怎么多出来那么多答案？再一数，你可真大方啊，所有答案都给我啦？我又赶紧擦干净所有答案，还剩5分钟不到呢，我哪里改得完，卷子都擦破洞了，没办法，剩下的都清一色的C啦……”
“哎，不怕的，反正答案都是ABCD，你要是准确率高，也不至于每次50分都过不了，说不定这次你看不上的错误答案正好是对的呢！”安宁笑得肚子疼，“我确实没做过弊，你那破烂纸条递过来的时候，我真怀疑你是剪了衣服上的商标给我的。这次监考那么严，真不知道你在哪里好不容易弄到那皱巴巴的纸条的？”
“哎，其实我开始也没想作弊来着，后来想想前面就是英语学霸，动动脑筋这次分数能好看点，然后搜遍了全身，才找到那么块宝贝么……”孙超又开始嘚瑟起来。
后来分数下来了，安宁英语128分，孙超86分。
好不容易作弊一次，居然没帮孙超及格，安宁还没来得及负疚，孙超看到分数倒是乐得合不拢嘴，“安宁你知道吗？这是我学英语以来第二次过80分！”
“那第一次呢？”安宁忍俊不禁。
“第一次就是单词默写过了80分！”孙超嘻嘻一笑，看着卷子眼放光，“86 啊！”
陈振宇抱着化学卷回来，穿过小树林时，费劲地找出安宁的。看着她可怜的56分，忍俊不禁。“安宁，”他将卷子一张张送到大家手里，最后才发安宁，“化学老师说，让我们相互帮忙，我帮你补习化学，你帮我补习地理，怎样？”
“哈？”安宁拧着眉毛看着化学卷没好气，“我高二要读文科，到时候就不用学化学了。你选理科的话，地理好有什么用？”再看看老师的批语，心里五味杂陈，“是看不懂，是听不清？能以高分进来的，说明潜力是有的，希望及时与我沟通，也可以与化学课代表陈振宇沟通。望化学成绩也如其他课程一样优秀。”他？哼！
“额……”安宁的拒绝出乎陈振宇意料，他顿了顿，“那你帮我补英语，行吧？我作为回报，帮你补化学。”
“我帮你补习主课，你帮我补高一结束就不需要的副课？！你这算盘可贼精啊！”好几个女孩喜欢陈振宇，安宁才不要惹他，“你找英语课代表何悦去嘛。”
“你？哦！”陈振宇被噎得结结实实，叹口气，转身走了。
安宁偷眼看他尴尬离开，硬着头皮翻开化学天书，嘴硬又没用，还是看不懂！只能捣捣同桌孙超的胳膊，“喂，给我讲哈……”
孙超是陈振宇的铁哥们，学着安宁的语气，“你找化学课代表去嘛！”
“滚！”安宁佯怒，“下次英语……”
“哎哎，”这句话点到了孙超的死穴，“说！哪道题？！”又自言自语，“人家陈振宇化学第一，找上门给你讲你不要，你毛病不？”
“你管！谁都能讲，就他不行！”安宁嘴硬。
“为啥？难道你对我……嘿？”孙超挠挠头笑得暧昧，瞬间又如临大敌地作揖，“求放过求放过！你不放过我振宇就不会放过我！”
“你以为自己是万人迷？”
“哎哎，那就好，话得说清楚，不然陈振宇……”孙超又开始没个正经。
安宁一瞪他，“有完没完？”
孙超这才拿起安宁的化学卷，“啧啧，这么简单都不会，好吧，我讲……”
学校操场边有个杂草丛生的小花圃，学校决定清理干净后培育花苗。因为在高一九的清洁责任区，所以刘越将小花圃切成一块块6平左右的地，按照一男一女一块地的原则分了下去。
安宁和陈振宇分在一起。
陈振宇暗暗发憷，他虽然在各种竞赛里游刃有余，但哪里下过地啊！看着齐腰深的杂草灌木，抓耳挠腮。安宁眼看着孙超和搭档欧阳说说笑笑地开始扯草，其他组也热火朝天，虽怕落后，但又成心看陈振宇笑话，沉住气杵着锹袖手旁观。
陈振宇看看一动不动的安宁，一横心，抓起一棵齐膝小灌木就扯。安宁想阻止却来不及，只听“哎……”一声，他迅速缩回手，背过身将什么拔掉。
安宁认识陈振宇扯的植物叫苍耳，淼城叫它“母猪卡”，植物是没有刺的，但是种子就像椭圆形的刺猬。当下有些不安，懒懒散散过来问，“喂，没事吧你？”
“没。”陈振宇丢了丑，皱眉闷闷答。
眼看他又要伸手，安宁赶紧低声呵斥他，“边去！一看就没干过活！”迅速用锹对准高大的灌木根部一阵铲，灌木们应声倒地。朝他努努嘴，“去捡到垃圾桶，总会吧？哼，百无一用是书生！”
陈振宇羞惭一笑，赶紧去捡。待他将灌木抱到垃圾场后小跑返回，安宁已将那些小草也干掉了。荒草小山包似的堆在一起，安宁脚上沾满了泥，刘海湿了，徒手小心地将一株小玫瑰花刨出来放在安全的地方，一转身又去翻土。
陈振宇赶紧将荒草抱去丢掉，再回来，哪里还需要他帮忙？连泥土里的根都清理干净了，黑黝黝的泥土蓬松的，只待播种。安宁满头大汗，左手托着小花端详，跟旁边的欧阳笑嘻嘻的，“欧阳，我猜这块地以前肯定是玫瑰花地，你看？”
“真的哟，”欧阳和孙超也接近尾声了，凑过来，“是月季吧？还是玫瑰？”
“月季啦，真正的玫瑰一年开一次花，花期5-7月，现在哪还有玫瑰啊？”陈振宇好不容易将掉的面子捡回来。
安宁斜眼看他，“这些根还没清走呢，闲得你！”
陈振宇下不来台，“马上马上。”兔子般窜出去。
欧阳看着陈振宇狼狈而逃，捂嘴笑，“安宁你也太凶了喂。”
孙超偷笑，清清嗓子，“安宁啊，你这打算把月……啊，玫瑰怎么处理啊？”
“我没地方养，带回家早就死了。要不找个花坛栽了？”安宁眨眨眼，“你们可别说出去哈。我们九班的责任区没花坛，”到处瞅瞅，眼睛一亮，“就那水杉树下好了。”
栽花完毕，刘班巡视过来，“清理完毕的同学们可以洗手回教室啦，没清理完毕的可抓紧了哈！”
洗手人多，排队时陈振宇无话找话，“安宁，你在家经常干活吧？”
“那又怎样？”安宁脸又红了，冷冷道，“你们金贵啊，县城学生当然用不着的。”
陈振宇噎了一下，“你对县城同学有成见？”
安宁一愣，转身就走，“不不不，我只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有成见。”
陈振宇偷笑，叹气跟上去，“总有一天你会对县城学生改变看法的。”
“希望那一天不会太久。”安宁不饶人地杠回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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