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枪响,切断了她所有的念想。这一把,她输了,可是她却从容淡定,好像一切都早有准备,是的,也许三年前就已经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准备。
“王佳芝!”她转过身,与她对视的目光似笑非笑,其他的几双眼睛也以同样的神色注视着她,她感觉到这双眼睛为她开启了一扇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那个世界里她可以化身为英雄,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高亢的呼吁“中国不能亡!”她不再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一次,他告诉她,她可以将戏里的英容和笑貌都一一实现在戏外,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这是他邝裕民想要的。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目光里有其他的东西,她也不动声色地回应着,即使自己的好朋友也深深迷恋着他,她为了他的远大抱负不断做出努力,不断做出牺牲。

她本是一个本本分分淡淡然的良家女子,却用尽全力去饰演麦太太接近他的目标易先生,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用小聪明将自己的号码告知他。果然不出她所料,他的电话如期到来,她将自己精心装扮随他外出,为他量身试衣,挑选介绍,当她穿着易太太不要的布料做出的旗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强势地说道“别托,穿着!”她顺从地做了,想引诱他来到她的住处将他杀掉,可是,他又怎么会丝毫没有戒备,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她深谙有其一必有其二的道理,也知道下次见面有些事情便会顺理成章,他们决定让她做出实际意义上的牺牲,既然是他的决定,那么便咬牙且此地接受吧,她决心赌上一把,赌上女人最珍贵的贞操。她忍着心里的不情愿和疼痛感学习着床上该有的技巧,也许多少个夜里,她都在幻想着,当那个男人扑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一定要用最锋利的刀给他最痛苦的代价。

只是,他的电话迟迟没有再到来,她坐不住了,终于先拨过他家的电话,却得到他们一家即将回上海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霹光了她所有的念想,原来,这些日子的牺牲都白费了。
她不甘心,她竭力请求能送机,对方还是拒绝了,也许给她一个送机的机会,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杀了他吧。
她绝望而又冷静地看着自己的同伴、看着他,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和他、和他们原来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许一开始她就清楚地知道这分明是一场闹剧。但是为了他,她装作不清醒的样子用驾轻就熟的演技配合着他们,那天晚上,邝裕民杀害了他的同乡朋友,她这才决定让自己清醒过来不要再装下去,她才肯承认这个行动是多么的幼稚,而那个少年更是幼稚,她独自一个人跑了出来,既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何不干干脆脆的离开。

她以为她真的可以干干净净、平平淡淡地了此一生,她重新进入学校做了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乖乖女,她隐匿在人群做起了人民教师。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毕竟三年前的那个任务没有完成,毕竟三年前的牺牲没有回报,那个午后,昔日的少年出现在她的面前,向她诉说自己的宏图大志,把她介绍给了老吴。三年后的邝裕民已不再像三年前一样幼稚,三年后的邝裕民依然会像三年前一样要她做出牺牲,她答应了。
她依然捡起三年前的剧本扮演麦太太住进了易先生的家里,这一次见面,好像一切都有了新的发展,他虽不露声色,却心潮澎湃,她说要去电影院,司机带她到了一处公寓。她知道这是他的安排,她挑逗着他,他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肆无忌惮地蹂躏着她,把她当作器物一样泄完欲后便匆匆离去。她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反而不经意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好像这场云雨,她才是占上风的那一个。
事后她若无其事地走进他的家和他的家人相处在一起,她故意说她要回香港,她眼神不时地扫向他,她在试探他。他只是微微一怔,便迅速恢复往常的不露声色,好像她的去留都与他无关,她曾是个演员,对他的微微一怔到不露声色的心理转换都了如指掌。他或许是不愿面对她她的离去,所以告知家人他去南京出差,但是,在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是走进她的房间,她却泪眼婆娑。

“你一走就是四天,一句话也没有,你知不知道我每一分钟都在恨你。”
“我现在回来了,你还恨吗?”
“不恨了。”
“给我一间公寓。”
在他的家里,他又一次要了她,这一次,他依旧没有怜惜她的意思,他始终不让她看着他,每一次他都像一头猛兽一样无情地对待她,但是看见她转过身子那似恨非恨的通红双眼,他却不敢正视。他一直想做那个主导者,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主权已经一点一点在崩溃。
她想要了解他的工作,即使她心里一清二楚;她开始向他抱怨他让她在寒夜里等待,她知道他不光是想在身体上征服她,更是想在心理上征服她,她是要强的,尽管她不愿意承认,她还是动了心。

只是,他有何尝不是,他开始向她吐露自己内心的担忧,他开始向她诉说自己的害怕,他说她是个眼光独特的人,送她最耀眼的鸽子蛋,搂着她走在大街上全然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他有何尝不是已经动了心。
他们的密会已经从上了灰的小公寓到他的家里再到他送给她的只属于她的小天地,他从一开始的毫不留情、肆无忌惮到费力压着她的头不让她看向自己再到她拿着枕头把他压在身下蒙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那把枪,她在他的心里的地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有何尝不是。
他说“人来了就好。”
他说“我相信你,别人的话我都不相信,但是我信你。”
他说“你和我在一起。
他说“我心不在焉的,只想着你,仿佛问到你身上的香气。”

她说:“他不但要忘我的身体里钻,还要像条蛇一样往我的心里越钻越深,我的像条奴隶一样地让他进来,只有忠诚地待在这个角色里面,我才能够钻进他的心里。”
跟老吴的最后一次谈话,不欢而散,她怀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情下了楼,那个昔日的少年挡住了她的去路,空气瞬间又变得恍如隔世的暧昧,她却没有迟疑,将他推开,“三年前,你可以的。”理智又决绝,她承认自己爱过他,也表明自己不爱了,诚如她自己所说易先生已经像一条蛇一样往她的心里越钻越深。三年后的王佳芝已不再像三年前一样隐忍的爱着他,三年后的王佳芝还是像三年前一样为他的计划赴汤蹈火。
她把他带到珠宝店,取得了戒指,她戴上是那样的好看,他说“别取,戴上!”一如三年前的“别脱,穿上!”这是他们团伙最好的机会,她看着他,却是那么的不舍,她的嘴唇都在打颤,她用尽了力气告诉他“快走!”他迅速反应过来飞奔逃走,她却瘫软下来,更是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放走了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还是做了,她本应该按照约定吞下胶囊,可是她没有,她被抓起来跟她的同伴一起跪在山崖之上。她赌他会来,所以她没有提前死去,她等来的只是枪毙的判决,她依旧从容地接受了,好像她早已做好二手准备,无论他来还是不来,她都无憾。

枪声响起,她和她的同伴永远的埋在了这乱山之上,她赌输了,可是,她不后悔,即使为了他她背叛了邝裕民,背叛了组织,背叛了国家背叛了民族,甚至背叛了最初的自己,依然换来他的处决,因为她知道,他已经爱上自己了,她已经永远活在了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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