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

房子装修的时候，老范是装修公司派来的项目经理，设计师介绍他是公司最好的项目经理了，我笑了笑，不置可否，这就好比买水果，你问甜不甜，店主必定会说甜一样，其实这十有八九是为了宽你的心，不必较真。

最先施工的是水电项目，一个叫小蔡的年轻人负责走水电。因为这是隐蔽工程，过来人反复叮嘱我，这个环节要盯紧，千万千万不能返工。我知道这中间的厉害，天天到工地上转悠一下。说是监工，其实也就是图个心安，顺便与小蔡攀谈，原来老范还是他的岳父，他和妻子都在做室内装修，有时也会到老范接到的工地上干活。

第一期工程结束，老范增加了1万多元的费用，看价格表，每一项都有相应的项目明细，我无话可说。后来工地上半个月没有人影，老范也没有任何解释，给他打电话催促，他答应得很好，但就是不及时落实。我已经装修过三次，对这些事情早已见惯不怪了，最后工期推迟了二个月，所幸工程质量还说得过去。

后来在灯具安装时，又看到了小蔡，难免对他控诉老范的拖拉。谁知我话刚一开口，小蔡也愤愤不平，说，老范就不是个好人。他也喊老范，让我很吃惊。

小蔡说，他的妻子，虽然叫老范“爸爸”，但并不是老范的亲生女儿，“那是养女了”，“也不算养女”。原来，老范妻子年轻时不能生育，于是就抱养了远亲家的小女儿，也就是小蔡的妻子小娟。谁知在小娟七岁时，老范妻子又怀上了，陆续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慢慢地小娟就成了多余的孩子，再加上当时日子紧张，老范两口子就商量着把小娟送回亲生父母那里，表面上说是回去住一阵，实际上就是不打算领回去了，而这么多年小娟不在父母身边长大，那边的父母家人与她也没有什么深厚感情，于是在那个家也不太受欢迎。从那以后，小娟在这个家住一段时间，再到那个家住一段时间，奔奔波波中慢慢长大。由于在两个家庭都不受重视，小娟没有受到正规持续的教育，长大后只能四处打工，干些粗活，后来认识了小蔡并嫁给了他，开始了风里雨里的日子。小蔡会水电，小娟也能打个下手。

小蔡还说，老范虽说名义上是项目经理，其实也是从铺瓷砖干起来的，到现在也还亲自上阵。小娟不止一次跟小蔡讲童年的遭遇，内心其实也很矛盾，毕竟老范两口子曾经养过她好几年，在老范大女儿出生前，对她也还是很好的，所以，她有时对老范很亲热，有时又会对老范疾言厉色。“你说，这多可怜”，小蔡心疼妻子的命运，可是也毫无办法，小娟人生的前期章节里没有他。

知道老范的这个事情后，我有点鄙视他，决心在工程尾款上与他为难，要按照合同约定扣除逾期违约金，这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断打电话请求早日结清尾款。他说，他的孩子在上大学，每月要花不少钱，说他如何如何不容易，希望能早点结清工程款。先生历来是个软心肠，听不得一点软话，答应做完保洁后把工程款全额给他结了。

做保洁那天，来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孩，开始干活时，她发现少带了一个工具，我听到她用方言给老范打电话，“快点送过来，快点儿，快点儿”，口气很不耐烦。一惯推推拖拖的老范这次倒落实得很快，半小时后，那个小小的工具就送来了，老范陪着笑脸给她解释，路上堵车了。

那天老范穿的是工装，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很奇怪：这不像是包工头与手下工人的关系呀。

后来才知道，那个姑娘就是小娟，怪不得老范在她跟前这么小心：他欠她的。

两天后，我把工程款全额打给了他。

那天老范的朋友圈，晒了一张和一个年轻女孩的合照，他笑容满面，那个女孩应该就是他上大学的女儿了。

他是个合格的父亲，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