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了一中午的太阳藏进了一片厚黑的云后面,这朵云就镶上了金边,天气变得凉爽些了,村庄打算进入它的黄昏!村庄似乎就来了精神,被太阳占据的时光里一切都是安静的,任由太阳的炙烤,现在太阳不再那么炙热,鸡们走出了墙角刨好的那个自己洗澡的湿土坑三三两两的觅食,鸭子也排着队伍从村边的小河开始回家了,有的人从家里走出来到村子头上等着天黑之前回来的羊群,以赶回自家的羊,虽然时间有些尚早,但是可以在一起聊聊家长里短,聊聊庄稼长势,聊聊最近能不能下雨,谁家盖的房子漂亮……村子里的狗也被这逐渐大起来的声响搅动得偶尔犬叫两声证明自己的存在和尊严。
有些人家已是炊烟袅袅了。
王喜的媳妇也开始下灶做饭了,提个小筐看看园子里的老牛腿(一种豌豆,吃起来是面的)够不够吃一顿顺便掐了些葱叶拔了小白菜香菜。腊肉炖豆角,另外再弄个鸡蛋炸酱,小白菜、葱叶,夹杂着香菜蘸酱吃,想着王喜媳妇禁不住流出了口水……一会就摘了一小筐豆角,筐是王喜自己从山上割条子编的,筐编的小巧细腻,还编着花边,很好看。王喜是个老老实实的农民,勤勤肯肯的过日子,七月里是农闲季节,地里的活基本上干完了,庄稼撂在地里能否收成就看老天了。农闲了王喜就骑上自行车去山里刨药材。一个七月下来也能卖个三百多块。儿子王建国在乡里中学上学,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在校住宿,马上就中考了,如果能考上中专就能分配个市里的工作,这辈子也就不用再种这没完没了的庄稼了!
天快黑了,大力赶着羊群,远远的就看见羊群后面尘土滚滚,大力就在这滚滚尘土中吆喝着,瘦弱的身影和羊群被即将落山的太照得背后发亮,人们也都准备好了,站在轰赶自家羊的有利位置。羊群走近了,“靠着,靠着”,人们响亮的喊着直到最后一个羊进得院来进得圈去,那响亮的喊声才结束。其实没人考证这喊声对于笨得连车子撞到身上都不知躲避的羊有无用处,反正羊进圈了,人们有些成就感,如果不是这么大声的喊声羊是不能这么乖的回来和进圈的。
天真的快黑了,大力赶完了最后一只羊,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放了一天的羊了,羊不断的走,大力就得跟羊群不断的走,有时还要赶回离群的羊,羊都回家了,大力也该回家了。
三间低矮的土房,窗户和门都黑的。黑黑的两个半圆的木头锅盖盖着的锅里是大力的晚饭——笏(用水煮熟)土豆,是姥姥出去挖的,家里早就没有粮食了,姥姥不知挖了谁家的(挖谁家的也没有人制止)。每天都是这样的饭,大力不想吃又觉得饿,胡乱吃点就躺下了。望着窗外的月亮,大力心里泛起莫名的滋味,母亲长得什么样他不记得了,可能是生完弟弟就死了吧?姥姥和母亲是从山东逃荒来的,母亲嫁给了老实巴交的准备打一辈子光棍的父亲,生了他和弟弟,之后给了大力一个残缺的家……姥姥是家里唯一的女人,可以缝补浆洗做饭,但毕竟年纪大了,什么也干不好了,对于这个唯一的女人,大力有着依赖,他在她身上寻找母爱,努力汲取着母爱的因素,虽然对于一个几近衰老和神经错乱的女人来说不会再付出什么感情,但是大力还是拥有了一口山东口音,加之营养不良和相貌丑陋,大力几乎是个另类的人。上了几天学就辍学的大力再也没有那么多的伙伴——虽然那时也没有人和他玩,但毕竟和大家在一起。后来呢,大力就守在这个院子,看着高高的院墙孤独的一天天长大,十五岁的时候父亲让大力去放羊,一年能挣一千多块,好攒着给自己或者弟弟娶媳妇。
天在鱼肚白中逐渐亮起来,鸡叫犬鸣和各种繁杂的声响迎来了村庄的早晨来,人们开始了新的一天。
王喜吃罢饭把筐子搞头和麻袋在车子后面捆好,车把上挂着个媳妇缝的布兜,里面是糖饼和一壶水(军用式水壶)。院子里已有半院子的药材在晾着,看着自己的成就王喜觉得浑身都是劲,马上这院子就快晾满了!
太阳升起老高了,妇女们都收拾好了屋子,到了该拆洗被子和棉衣的季节了,王喜媳妇昨天就拆了被子棉衣放到筐里准备一会去河里洗。她找了块新肥皂放到筐里向小河边走去。河边还没有人,太阳已经暖和的晒着了,王喜媳妇拿了一块被面垫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来,脱掉鞋子再横一块石头在双腿间,横石上再搭一块大点的光一点石头成斜坡,一块石头搓板就搭好了,刚洗了一块张凤祥的媳妇和刘喜发的媳妇也来了,这两个媳妇的搓衣板还没搭好又陆续来了四五个妇女,这下河边热闹了。
“哎,我家的鸡抱窝了,一会去你家换鸡蛋啊”(母鸡要孵小鸡,得放上这一两天下的新鸡蛋,一般自己家的不够就得就得拿旧鸡蛋去左邻右舍家里去换),
“小六家的媳妇有了”,
“张老五去县里买摩托去了,人家是有钱啊”,
“哎听说刘焕春和王三媳妇好上了”,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大家还是都听见了。一会儿河边绿草浓密的地方就晒满了白色的和各色花布,草地变成了一块大花布了。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有几个孩子在捞泥鳅,拿着个筛子在翻动每块大一点的河石,泥鳅就藏在下面,手一掀,四下逃窜的泥鳅多半都逃到在石头下游等待的筛子里,孩子们快速的抬起筛子,泥鳅就在筛子里扭动身体的身体。
又过了一两天,晾干了的被里被面又被摁在浓稠的米汤里浸透再晾干(也就是浆被子,为了让被子结实些,不过盖上很硬也有些凉),这回就要把被里被面叠好,叠成整齐的窄长条放在一个光滑的石板上用棒槌捶打,边捶打边用水喷以保持布的湿度,妇女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此起彼伏的捶打声如同一曲命运的交响在村庄回荡,这时村子是妇女的,做被子成了村子里的一大盛事!
大力家是不做被子的,从记事起大力就没见过姥姥洗被子,被子已看不清花色,破洞的地方露着硬板板的棉花呲着牙冲着大力笑,大力没有心情笑或者大力没有发现还有对他笑的东西,明天弟弟就要去相亲了,大力有些高兴,也有些酸楚——自己哪天能相亲呢?
没人能知道,这是大力的梦,白天和夜里都要做的梦!
大力赶着羊走在山上,这山大力己记不清来了多少遍,只记得第一年来时草比这高多了。天边来了乌云,风也向这边刮开,看来是要下雨了,大力想。
下雨也没办法,大力只有一小块塑料,披在头上,身上大部分还会浇湿的,这对于大力来说都不算什么,太阳出来了就会干的,主要是怕雷,在半山腰,一个人一群羊,震耳欲聋的雷声,大力害怕莫名的害怕,其实大力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是大力还是害怕。
弟弟结婚后,他和父亲搬离了村庄(此时姥姥已去世好几年了),在离村子五六里地的地方有个房子,原来有人住,在这里养羊看树,后来出去做买卖了,留下了羊树和房子,大力和父亲给那家人放羊看树房子也就免费住了。
又到了七月,农闲的时节,王喜和媳妇去城里给儿子看孩子了,人们也不再用棒槌捶打被子,大力有了农村的医保养老保险,也享用着低保,大力有时很知足,但更多的是落寞,他想国家要是再给分个媳妇就好了!
夕阳西下,大力赶着羊群,太阳给大力和羊群镶上了金边,大力似乎有了神采,似乎有些矫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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