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2月8日晚,马克·大卫·查普曼举枪瞄准了约翰·列侬的后背。枪响过后,世间再无披头士、再无约翰·列侬。
本故事是根据查普曼被捕后的供述,采用第一视角改写而成,试图窥探他扭曲的内心世界,并不代表作者赞同他的观点!
正文
1
直到被捕前三个月,我都生活在夏威夷。那里四季如夏、风景如画,却无法驱散我内心的阴霾和冰冷。
我的妈妈看上去很年轻,她怕变老,说一到50岁就自杀,试图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永葆青春。她更挥霍着美貌,我经常在海边看见她和不同的男人勾肩搭背,很多家伙和我年龄相当。我知道,妈妈很享受被猎艳的家伙们环绕。可是,她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和妈妈相比,爸爸又是一个极端。他像一根木头,不会表达情感,从未和我拥抱过,我也从未听闻他说“爱”和“对不起”。他不算坏,可作为一根木头,坏不坏与我又有多大关系呢?
父母的疏离,让我就像一个偷渡到美国的难民,寄养在一户陌生人家,我天生缺乏归属感和存在感,谈不上悲伤,也谈不上快乐。
如同所有孤独的灵魂,我试图从书中找寻慰藉和自我。我喜欢檀香山图书馆,把那里当做灵魂避难所。
最终我找到了一本书——《麦田守望者》,字句排列出的秩序就如同一股电流穿过我的身体,那里才有我认同的生活之道,不虚伪的生活之道。看的越多,我越从主人公霍尔顿·考尔菲德的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将头深埋书中,让墨香进入我的毛孔,让书融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2
1980年9月,我在檀香山图书馆又找到了另外一本书,一本将对我或者整个世界都产生深远影响的书。
那本书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宏伟著作,只是以约翰·列侬为封面的一本娱乐杂志,他带着墨镜,正站在自由女神像的基座上。
我喜欢他的音乐,但不包括歌词,作为基督徒,我无法认同他在一些歌词里对上帝轻蔑的态度。
这还能勉强忍受,但当我翻开杂志时,我的崇拜心随即被扑面而来的虚伪臭气撕裂。
杂志里刊登着几张约翰·列侬坐在纽约达科他大厦三角屋顶的照片。伟大的约翰·列侬在《imagine》一歌中,倡导人们去试想一个人人都没有财产、没有贪婪、情同手足的世界。
然而,他自己却坐拥数百万美元存款、达科他大厦中的8套公寓、游艇、农场,这些都是那个呼吁我们没有财产的人拥有的财产......
他真是虚伪,尤其是在霍尔顿·考尔菲德衬托下,更让我愤怒,他的歌词好像是在嘲讽和我一样一无所有却又热衷花钱买他唱片的人们。
作为一名籍籍无名的大厦保安,只有当罪恶出现时,我才有存在感,应该没有谁比我更期待罪恶出现了吧。和我同时代的人们痴迷于大麻,而那时,我看到了罪恶——那是独属于我的大麻!
从那刻起,我的耳边时常有个声音响起:杀了他!霍尔顿·考尔菲德,杀了他!
我知道,那是霍尔顿·考尔菲德对我的指引。
不,我就是霍尔顿·考尔菲德。
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很多内部力量驱使自己。让我下定决心的,是我从事保安生涯的最后一天。
下了夜班签退时,我浑然不觉地在考勤表上,签下了约翰·列侬的名字。当同事提醒我写错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满脑子都是他。
我感到欣慰。这么多年来,我终于不再是行尸走肉了,我的思想和行动第一次得到了统一,我找到了我自己。
“一切虚伪必须灭亡。”《麦田守望者》一书如是说道。我就像书中的霍尔顿在旅馆中幻想要杀掉那个胖男人、皮条客、伪君子,我开始不能自已地想象着自己杀死约翰·列侬,杀了约翰·列侬的凶手会和约翰·列侬一样被世人铭记吗?
我必须要做个了断,不然我的生活会被毁掉。
我买了一把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决定去纽约,那个拥有约翰·列侬的城市。
3
纽约有一种味道,恐惧和冷漠的味道,让我害怕,害怕有人发现我的秘密。
我追随着书中霍尔顿的足迹,入住了达科他大厦附近的沃多芙酒店。
几天来我一直徘徊在达科他大厦附近,但始终都没见到约翰·列侬的身影。我装作约翰·列侬的歌迷问大厦门卫,约翰·列侬是否在楼上?
门卫丝毫没对我起疑,他说他也很长时间没见到约翰·列侬了,可能是去旅行了。
我的杰出演技是发自内心的,实际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就是他的歌迷,如同虚伪和真诚共筑的纽约城,爱和恨时常也共宿一体,差别往往在一线之间。
见不到约翰·列侬,我便无事可做。那天晚上,我去看了一场新上映的电影《愤怒的公牛》。电影散场后,观众都走光了,独留我一人想着心事。那是一家循环播放的影院,我成了第二部影片《普通人》的唯一观众。
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兄弟二人一同泛舟,哥哥意外溺毙,弟弟便产生了严重的心理创伤,有自杀倾向,需要求助心理医生。父亲想帮助儿子度过这段痛苦的时光,却发现母亲仍然对长子溺毙耿耿于怀,迁怒于次子、冷酷自持。三个本来相爱的人,却因为无法沟通而彼此折磨,感到痛苦不堪。
我从《普通人》这部影片中有了一点感慨,我渴望家庭的温暖,在某一刻,我心中仇恨的火山口被温情掩盖。我意识到我还有个爱我的妻子在家。
于是,我选择了放弃行动......
不敢相信我真会放弃。我买了枪,飞去纽约,甚至曾到门卫那里打探约翰·列侬的行踪。我本可以完成的,再多等些日子就能完成的,但妻子的爱救了我,我只想为她回家,不为别人,本来也就没有别人在乎我。
回到家中,我向妻子全盘托出了那个秘密计划。不出所料,她劝我去看心理医生,我说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
人呐总是留恋它处。家庭给我带来的温暖,很快就被失落和不安取代。取消行动,让我觉得辜负了霍尔顿·考尔菲德,曾经我抱着“一切虚伪必须灭亡”的决心,信誓旦旦后却临阵脱逃了,这不也是一种虚伪吗?
杀了他!霍尔顿·考尔菲德,你个虚伪的家伙,杀了他!
不过我还是对妻子虚伪了,我骗她说我把枪丢到了海里,实际上没有;我骗她一切仇恨都过去了,实际上没有;我骗她说要去纽约找一份新工作重新开始生活,实际上却并没有。
4
16天后我又回来了,纽约。为了省钱,我下榻在基督教青年会。
12月7日早,我又一次来到了达科他大厦。在那里,我见到了两个约翰·列侬的女歌迷。我向她们请教,如果想得到约翰·列侬的签名,不知在哪能找到他。
女歌迷确信地说,约翰·列侬就在纽约城里,甚至就在楼上,所以她们才在楼下守候的。她们不无得意地说,她们与约翰·列侬和大野洋子关系很好,约翰·列侬和大野洋子甚至都能叫出她们的名字来,在街上相遇时还能聊一小会儿。
她们见我两手空空,建议我如果想得到签名,就买一盘《双重幻想》的唱片,那是约翰·列侬最得意之作;即使得不到签名,那也是一张很好听的唱片。
我接受了她们的建议,跑到音像店买了《双重幻想》,那是一张以约翰·列侬和大野洋子接吻的照片为封面的唱片。
有人说披头士的解散,正是大野洋子走进了约翰·列侬的生活,让乐队成员之间产生了隔阂。我悄悄地把嘴凑到了他们双唇蠕动的地方,想感触到大野洋子究竟有多大的魅力,魅惑到了约翰·列侬。
5
12月7日晚。那天夜里,我听到了隔壁间有两个男同性恋的声音,住在基督教青年会的同性恋、异教徒,他们真是虚伪透顶,让我狂躁无比。该死的枪械店只答应卖给我五颗子弹,子弹要留给更重要的人,如果不止五颗的话,我一定会破门而入,射杀他们!
我离开了满是同性恋的基督教青年会廉价宾馆,换到了希尔顿大酒店——地域和天堂,只差一程的士的距离。
我在希尔顿舒适的客房里,捧起了《麦田守望者》,边踱着步边念着其中一段:“我在房间来回踱步,等待着妓女的出现。我不停地期待着她很漂亮,尽管我不是很在意这一点。我有点想快点把事情做完。我不停地想象着她有多性感,还有点小紧张。这时,敲门声响起。”
门铃真的响了。我这才回忆起,刚才在对同性恋者憎恶的情绪驱使下,我曾拿起了电话,拨通了性服务热线。
我对前来的那个妓女说,我对性不感兴趣,明天对我来说将会是非常重要和艰难的一天,我只是希望有个女人陪我过一夜而已,如果她喜欢喝冰箱里的付费饮料就尽管喝,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愣了片刻后指了指床,令我非常惊讶。“你一辈子都会记住我的!”说完,我慢慢走向她......
那个妓女,哦,不应该再这样称呼她,她叫皮莎,皮莎一早就走了。我知道,我再也见不着她了,我想吻她,就当最后吻别,包括那间客房,我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她拒绝了我......没关系,我这一生毫无存在感,时常被人无视。但我坚信,我即将要做的事情,会让她永远记住我!
出门前,我将自己一生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整整齐齐摆放在桌子上,想象着警察破门而入时的表情。他们一定很庆幸,能在轰动全球的大案发生后,第一时间掌握“那个枪杀约翰·列侬的家伙”的情况;但他们也可能得意不起来,因为这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是霍尔顿·考尔菲德,霍尔顿·考尔菲德是我,我是霍尔顿·考尔菲德,霍尔顿·考尔菲德用五颗子弹喂饱弹腔之后,又一次游荡在了达科他大厦门前。
6
到那里后,我发现有个胖子正在向门卫打探约翰·列侬的行踪,他的脖子上挂着相机,看上去是个跟拍的狗仔。他用镜头瞄准明星的私生活,而我则用枪。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我们是一样的。
“我叫马克,你好吗?”我主动向胖子打招呼。
“嘿,你好,我叫保罗。”
“你们见到约翰·列侬了吗?”
“我们刚才就在讨论这个话题,他今天还没出来。”胖子说完打量着我,“你是外地人?”
“呃......是的,事实上我在度假。呃,我来自夏威夷檀香山。”
“你来纽约干什么?”
难道他看出什么了吗?他的发问不由让我全身寒毛直立,我本能地握紧大衣口袋里的枪,向他逼近:“你,问这干什么?”
胖子向后退了几步:“嘿,这么凶干什么。放松点,这不是聊天嘛,是你先找我聊的。”
“哦,呃......对不起。”我自觉反应过激了,将身子转向一边,假装没听见他们在讨论我是个怪人。
怪人,这就是纽约,怪人聚集地。
摄影师保罗·格列仕与约翰·列侬合影
7
12月8日,下午5:30。
“嘿,看呐,他来了!”保罗用胳膊撞了撞我。
我终于看见约翰·列侬本尊了,他和大野洋子挽臂并肩前行而来,我本能地冲上前去,掏出那盘在我怀中已焐热的《双重幻想》唱片让他签名。
被守候楼下的歌迷索要签名,这样的情景不知约翰·列侬经历了多少次。他不愠不喜,娴熟地接过唱片,签上了他的名字。
此时,保罗的闪光灯也亮了,记录下我和约翰同框的瞬间。那一瞬,我像一个普通歌迷一样兴奋不已;那一瞬,有多少歌迷会羡慕我呢。“谢谢你,约翰。”我向他道谢。
“还有其他什么事吗?”约翰·列侬像是要赶往什么地方。
“不,没了,谢谢你。”
“不客气。”说完,约翰·列侬便钻进早已等候在路边的白色豪华林肯汽车中。
胖子保罗看了看我手中的唱片,指着签名处向我道喜:“今天真是你的幸运日啊,大明星签名一般都不留日期的,留日期的签名可是收藏家的最爱啊。”
是吗?日期真的这么重要吗?嗯,可不是嘛,如果那个日期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当然会被载入史册而价值不菲——1980年12月8日!
约翰·列侬给查普曼签名,几小时后查普曼却举枪瞄向约翰·列侬
一个大明星从陪伴你那些孤独岁月的唱片中出来并走到你面前,首先当然是激动不已。接下来,你会感到大明星也是平凡之人,就像久别重逢了一个童年玩伴。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暂时忘记了我前来的使命。
我提醒自己:我是霍尔顿·考尔菲德,霍尔顿·考尔菲德是我。
8
12月8日,晚上8:30。
胖子保罗等不及约翰·列侬再回来,说要收工了。
一生即将结束时看到的人或事物,总会在心里留下不一样的感觉,尤其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已然把胖子当做了朋友,希望他能留下来陪我,如果他能拍下那历史的瞬间,各大报纸必然会竞相出高价收买,也算是我给他的见面礼兼赠别礼了。
但他并不领情,我又不能直说,好言相劝后他还是执意要走。反而劝我说,已经得到签名了,也快回去休息吧。
“不,我还想要大野洋子的签名。”我再次劝他,“你也留下来吧,他们午夜就回来。你不想跟他们拍张合影吗?我给你照。”
“我经常见到他们,想拍随时都可以拍,我要回家了。”
“万一再也见不到了呢?”我话刚说出口,他的车子已经发动,我的声音被轰鸣的汽车发动机声淹没。
我只能独自站在冬夜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又等了两个小时。
9
12月8日,晚上10:49。
车身的高档漆皮映射着城市的霓虹,点亮了远处的黑暗。白色豪华林肯车缓缓驶来,停在了我面前,约翰·列侬和大野洋子先后从后排下来。
大野洋子认出了我,朝我点头示意。约翰·列侬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他一定在想:不是给这家伙签过名了吗?还要干嘛?
是啊,我背井离乡,从温暖湿润的夏威夷到冰天雪地的纽约,我这是要干嘛呢?
一切虚伪必须灭亡,我是霍尔顿·考尔菲德,霍尔顿·考尔菲德,杀了他!
于是,我掏出了点三八左轮手枪,瞄向约翰·列侬的背影。
霍尔顿,我要开枪了!
枪口照亮了纽约寒冷的冬夜,我看见其中一颗子弹命中了约翰的左肩,他的整个身体都扭转到了一边,这是他在摇滚乐舞台上不曾有过的最卖命的摇摆了吧,随即他趔趄几步倒在了地上。大野洋子跪在他身边,歇斯底里地喊着,可是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照亮了约翰·列侬的背影,为一个时代钉上了棺椁上的最后一枚钉子,熄灭了光亮。从这刻起,我将会和约翰·列侬一样,被世人牢记。
我没有逃跑,也无处可逃,静静坐在马路边翻开了《麦田守望者》的扉页,等待警察的到来。
达科他大厦内渗出的灯光,是我对光亮最后的记忆。那些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书的扉页,上面有我的亲笔题词,警察马上就会看到。
“霍尔顿·考尔菲德赠予霍尔顿·考尔菲德。”
马克·大卫·查普曼被判终身监禁,曾七次申请假释均被拒,现依然关押在阿提卡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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