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铁凝“三垛”看女性命运

      三垛”的“第一垛”《麦秸垛》问世于八十年代中期。蘑菇似的麦秸垛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印象源于它的深刻的象征义。

从铁凝“三垛”看女性命运

“大片的麦子都变成了麦个子，麦个子又戳着聚拢起来，堆成一排排麦垛，宛若一个个坚挺的悸动着的乳房。”

这种象征义暗示了女性生命欲望，女性的生命欲望投射到真实的三位主要女性身上：大芝娘、杨青、沈小凤。

麦秸垛见证了沈小凤朦胧而痛苦的单恋，但她也如愿以偿地和陆野明在麦秸垛上发生了关系。

“那黑沉沉的蘑菇在他们头顶压迫，仿佛正向他们倾倒，又似狭带他们徐徐上升。”得不到爱情的大芝娘却因为母性的光辉而受到尊敬，她的女性欲望转化为母性的包容，这种伟大的母性便要和生命联系起来：“春天、夏天、秋天的雨和冬天的雪……那麦秸垛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却依然挺拔。”

麦秸垛的挺拔象征了生命的韧性，但是这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状态更是一种女性悲剧命运的循环，或者说生命苦难的轮回。

大芝娘受到升了干部的丈夫的遗弃，在离婚后第二天却愚昧地找到前夫，“我不能白做一回媳妇，我得生个孩子。”于是像落下一个瓷实的白菜似的，她生下了闺女大芝。

本受了遗弃，大芝娘却不怨不恼，反而小心翼翼将“第三者”的照片框起来，挂在墙上，还自愿做生产的工具，可见其愚昧之甚。

大芝死后，大芝娘又领养五星，用她充盈的乳汁哺育无任何血缘关系的五星，以及后来对沈小凤的接纳。

铁凝笔下的大芝娘是健硕的农妇形象，她给人一种如土地般厚实的感觉，她的包容是母性的善良，她像麦秸垛一样夯实，默默地接纳一切。

她有着中国传统妇女的一切美德：勤劳、善良、温柔、忠贞……但是也有着男性意识压制下的愚昧，或者说劣性，她对当了干部的丈夫是一种举案齐眉式的顺从，固守三天包办婚姻的忠贞，每天晚上不断地用体温捂热那个枕头，以至于离婚了还要为他生孩子，悲哀的是她已经沦为了生产工具，而她自己浑然不知。

让人震撼的是，受过了教育的下乡知青沈小凤却成了大芝娘的现实翻版。她对陆野明爱得热烈而开放，在肉欲的满足后，陆野明以一个施恩者的高傲态度拒绝了沈小凤，她却愚昧地乞求陆野明，让她有一个他的孩子。

这种轮回是沉重的女性悲剧命运，女性自愿地沦为生产的工具，并且是只能依附于男性的工具。     

《棉花垛》的米子以自己的身体获得生活资料，通过这种皮肉生意，她把自己降低到男性泄欲的工具。

而她的女儿小臭子重蹈她的覆辙，小臭子为了葱绿毛布大褂，爬到了汉奸秋贵的炕上。

同样的《青草垛》中的“黄米们”也是为着自己的利益做起了皮肉生意。以美丽的少女十三苓为代表的“十三苓们”沦为物、沦为性、沦为工具，在男权社会的摧残下，十三苓最终沦为行尸走肉的人，她胖得像一座山，整天疯疯癫癫，像动物一样没有尊严，更不必提女性魅力。

长期的父权社会使男性占有全部的生活资料，他们以一种施予者的高姿态玩弄着这些弱势女性，更可怕的是这种男性意志的历史劣性在潜移默化中使女性地将这种意识自觉地转化为行动，女性集体在这种意识的侵蚀下悲剧命运不断地轮回。

铁凝的描写现代城市生活的作品《何咪儿寻爱记》中，何咪儿为成了这样的女人，为了美丽的衣服，为了钻戒她出卖了自己的肉体，让男性淫乐而获得自己想要的物质，这种需要依赖男性而实现愿望的摇尾乞怜的态度已经成了一种可怕的循环，甚至在商业化时代愈来愈严重。

女性作为男性传宗接代的工具或者男性淫乐的工具，这都是历史发展中女性的命运无法逾越的悲剧。

从现代文学的二三十年代的乡土文学到九十年代的当代文学，很多女性文学作品都涉及到了女性的悲剧命运。

在《棉花垛》中，铁凝还向我们展现了女性的另一种悲剧命运，即当它与政治利益联系着的时候，女性的生命价值无足轻重。

小臭子出卖了乔，国以一个爱国者的形式用他特别的方式枪毙了小臭子，满足了自己的性欲之后他还狡诈地让小臭子穿好衣服，而后冠以“逃跑”的名义理直气壮地枪毙了她。

国以一位爱国战士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着小臭子，当小臭子出卖了国的战友，党的同志时，小臭子就成了卖国贼，尤其当这个卖国贼是一位女性的时候，国对她所做的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小臭子以一个淫荡的女子和叛党卖国的形象被盯上了耻辱柱，她理应受到惩罚，但是她却被党的战士国先奸后杀，后者却在后来官运亨通，还有一个欢乐的大家庭。

强烈的对比下，我们对小臭子的命运唏嘘不已。当小臭子为抗日做贡献的时候，并没有受到什么奖励，她只是被党当做一种工具利用罢了。

但当她背叛了乔，一切对她的惩罚都如此理直气壮，甚至正直。国对小臭子所做的与日本鬼子轮奸乔的恶行又有什么区别？

铁凝通过战争中这两位女性的遭遇向我们揭示了男权世界视女性为宣泄对象的强暴式的占有和征服。

丁玲的作品《我在霞村的时候》中，珍珍也作为政治利益的工具被使用，当她失去价值的时候就遭到无情的鄙弃，愚昧的人们在封建思想的影响下遗忘了珍珍的贡献，而将她视为淫荡的女人，厌恶她仿佛她是瘟疫。

铁凝的另一部作品《大浴女》里，在文革时候被划为女特务的老护士被以白球鞋队长为首的一帮流氓地痞轮奸以后申述却无人受理，人们哪里会管女特务呢？是她们罪有应得吧。

这是怎样一种畸形可怕的心理！女性的悲剧命运难逃道德伦理的束缚和传统落后思想的侵蚀，而这些思想都是在长期男权社会里，男性以他们审视的目光为女性设计好了的准则，女性被物化，被规范化，于是渐渐丧失了自我意识。

从铁凝“三垛”看女性命运

这种自我意识的丧失才是真正造成她们悲剧轮回的根源。铁凝无不沉重地说：“在中国，并非大多数女性都有解放自己的明确概念，真正压抑女性心灵的，往往不是男性，恰是女性自身。”

大芝娘丧失了自我意识，可沈小凤、杨青作为新时代的女性，她们有着女性的自我意识。

但是沈小凤在大胆、热烈地追求爱情中惨遭拒绝，她付出了代价却迷失了自己，最后不过像大芝娘一样乞求陆野明让她怀上他的孩子，而杨青却一直压抑自己的生命欲望，她主动放弃了追求爱情，追求幸福的权力，因为传统的思想要求她做一个规矩的含蓄的女子，如此说来，她又和她所鄙视的轻浮的沈小凤有什么区别？

女性的悲剧是封建意识、传统观念和习惯势力等诸多因素造成的悲剧，世代传承的民族文化历史心理的根深蒂固使女性真正解放道阻且长。

正像《麦秸垛》所要表达的麦秸垛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暗喻女性的悲剧命运的不断轮回，于是杨青心口永远沉重着，并且我们不知道这永远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