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热带风暴中的虎

作者: 素秋子 | 来源:发表于2017-05-26 11:37 被阅读0次

首先浮现在我脑海的,是某个欧洲作家在一本书中所写的开头—“那是一个湿透了的早晨。雨水打在梧桐树叶子上。有三个人躺在阶梯上,看着眼前的雨,等着被人传唤,去劳作。”

接下来的故事,一片空白。想了许久,还是回忆不起作者的名字。一定是遗留在脑海中的某个地方了。毕竟,每天发生的事情那么多,怎么可能全记得住呢,更何况是某个外国不甚出名的文人。

但是这个开头却顽固地堵在联想的闸口。每每遇到等待时刻,它就会出现。

此时是五月底的一天,下午三点一刻,我坐在马路边公交车站的长凳上,等194路公车。

天气非常的闷热。风不断地从靠近海的东边吹来。电台已经预报了暴雨即将来临。我的伞就放在背包的底层,随时等待派上用场。

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车辆开得飞快。十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一辆停靠的公车。

我在二十七度的亚热带地区的白天里,穿着一件长袖春衫,额头微微冒汗。

等待变得异常的漫长,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十倍。如果快乐的时刻可以这样延展该多好。事实总是,痛苦的烦闷的无聊的伤心的日子沉甸甸灰蒙蒙,压在心口不见天日,一碰上舒心的开心的喜悦的时光,却似箭嗖的一下飞走了。现实总是不足以令人满意的。

这个市中心荒无人烟的车站,只有一个广告牌,里面挂着张感冒冲剂的海报。它立在热闹的边缘,无人问津。

望着三九牌冲剂久了,就想起香港作家张小娴的一个说法,她说,爱情就像感冒,无论你身体多么强壮还是无可避免会遇上,并且下一次依然毫无免疫力。相对地,我又想起亦舒说的,爱情就像一场瘟疫,终其一生不遇才是幸事。是感冒还是瘟疫呢,我作为许多朋友爱情故事的见证者,心里也没有答案。“或许是在某个角落患过伤风吧。”最后我得出这么一个中庸的结论。

街道两边种着大叶紫薇树,叶子颀长而嫩绿,夏季花开的时候是满满的紫色,好似烟雨朦胧。此刻它们在风中摇曳着。

唯有我一个人陪着成排的紫薇树在吹着一场风。这个城市里的其他人都太忙,他们有要赶的路,要开的会,要画的图纸,要见的客户,要销售的产品,要下定金的楼房。只有我,在等待,一场亚热带暴雨。

在第无数次回忆那个开头接下来的故事失败以后,我选择了放弃。

194路车终于在第二十分钟时候出现了,载满了乘客。我摇摇头,作罢。

反方向走去地铁站。

风把我的长裙吹起,绿色的丝带飘得很高。莫名地,我在想,德伯家的苔丝第一次离家时候坐在马车上是怎样的装束,伊丽莎白第一次见到达西时候穿着什么样的衣裙,斯佳丽参加她生命里最后一次无忧无虑的南方舞会戴着哪顶帽子,林妹妹初进大观园时候穿了什么式样的鞋子,白流苏邂逅范柳原温柔低头那一刻是否戴了珍珠耳坠子......

我穿梭在金穗路零散的人群里,她们在另一个世界向我走来。我试图把她们逐个都看清楚。但她们步履不停,很快与我擦肩而过。叹息一声,要走要留,全然不在我。

即将踏上地铁站入口时候,雨终于落下来。打在铁质路标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终于回想起那个人—亨利·卢梭。

“他在画布上挥动着画笔,一只老虎跃然而出。电闪雷鸣,大风拍打着丛林的草木。”

正是他!出生在法国西北部,做过工匠,当过军乐队演奏员,职业是名小小的税务员,却在40岁退职专心画画的一个男人。

他的幻想无与伦比。热带丛林,奇花异草,郁郁苍苍,温情脉脉又充满危险气息的野兽,一片原始的新大陆上的怪异而盛大的幻梦。

狂想,狂想。

疾风吹。暴雨将至。树叶四散飘落,花卉颤抖不已。老虎的牙齿在反射着光。它曾经与猴子,与公牛,与蟒蛇都对峙过。它在风暴前夕虎视眈眈。

这是一个完美的时刻,饱含张力,充满激情,站在临界点上,蓄势待发。

亨利·卢梭具有一支神奇的笔。无论初时的穷困潦倒,后来的饱受讥讽,再到被毕加索推崇,都没有改变他的画—超越于现实的梦境。

梦使我们在不可能中获得了可能:一个从未离开法国的男人创造出完全奇异的原始丛林世界,世人被其神秘莫测的氛围所吸引继而随他入梦。

梦之魅力在于想象之自由。现实总是不足的,人总要寻找补充以臻于完整。

一个瑰丽的美梦胜过几百个苍白的日子。

地铁轰隆轰隆前进,乘客上上下下,身边面孔不断变化。

我拉着头顶的悬环,思绪却随卢梭·亨利飘得很远很远。

等待的时刻并不是全都索然无味的。每一个站台的停靠时间,都让我心中开出一朵热带雨林的花。

正是凭借着这些花,我才能与生活抗衡。在拥挤的上下班人潮涌动里仍保留耐性;在日复一日的奔波里仍觉明天可期待;在为一把菜五斗米而殚精竭虑时仍相信生活的底蕴是甜的;在感冒时候认为这不是一场瘟疫;在老朋友找我帮忙时能毫不犹豫;在未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时候可以当一个喜欢笑着给他们讲神奇故事的妈妈。

星空。狮子。沉睡的吉普赛人。

我努力保留这些奇特瞬间,以防备自己在某天滑向平庸,滑向市井,滑向斤斤计较,滑向麻木不仁,滑向错误地自卑以为自己一无是处,滑向变成心灵荒漠的人当中的一员,在那些临界点上,我要用这些花开出一整片绿洲。

如果只可以平凡度过这一生,我也毫无怨言,我平静接受,安于天命。我只是准备像三毛所说的——我读书,所以我多活几度生命。

一个有多维度生命的人,我以为,会比单维度的人更丰富,更明白生命的真相。

饱含激情,蓄势待发。犹如热带风暴中的虎。

我正准备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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