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的原委还是后来外婆给我讲的,我那时候也才六岁,不大记事,只依稀记得她很是白净,要知道那会农村里面几乎家家户户都下地务农,一个个的哪个不是不同程度的黄褐色肌肤,当然除了还不能满地跑的小孩子,而且她已经嫁人了,虽然那时也才18岁。
她的本名叫什么外婆也不记得了,外婆患了老年痴呆症,记忆力时好时坏的。她老公叫李大力,人如其名,力气大得很,好像永远也使不完似的,外婆家过年杀猪都要请他帮忙,他一个人能扛起一头三百多斤的猪呢!可惜他的命不好,没享两年福就去世了,外出打工砖窑倒塌被埋在里面了。
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爹娘死的早,一个人心无旁骛就这么奔着日子去倒也稀里糊涂长大了,他老婆就是他在外面打工的时候带回来的,当时村里人都惊诧得不得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啊!一头乌发及腰,一张鹅蛋脸水蜜桃似的粉嫩,又大又圆的眼睛清澈得像要滴出水来,高高的鼻梁下樱桃小嘴微微一撅,远山似的眉一蹙,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一扇,就好像有天大的委屈叫人做什么都不忍心又想伸手去呵护她,胸前有料,双手如葱,一双腿也是肥瘦均匀修长笔直,那皮肤白的呀阳光一撒下来周身都有一圈绒绒的金光,再给她手里递一只玉净瓶,那妥妥的是观世音下凡啊!这要搁现在,怎么着也能做个模特儿或者女明星吧。可惜了她这一辈子,寡不敌众。
美丽的女子,且叫她阿姝吧。阿姝18岁嫁给了李大力,两个人和和美美地过了一年甜蜜的日子,第二年初阿姝怀孕了,平时养蚕种菜喂猪,加上李大力去给邻村做些苦力活,就算平时再怎么缩缩减减,这些营收要再养一个小孩也是不够的,所以大力去了外地务工,可没成想这一去回来的就只剩尸骨了,不,还有少得可怜的赔偿费,阿姝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无计可施,多少钱也换不回一条人命啊。
那个时候的房子还是石头,木头和竹条混泥巴堆砌糊起来的,青瓦算是奢侈了,还有用茅草做的。阿姝家是茅草做的房顶,坏就坏在这茅草房顶。
平日里十里八村的人赶来想瞧上阿姝一眼,她都躲着不见,出门都是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谁多看一眼招人非议,也几乎不与邻居往来。谁叫她是这十里八村长得最美的少妇呢,自然少不了这些烦扰。好在邻居们看在李大力速来热心肠踏实肯干的情分上,入土为安这件事情上没少帮忙。
自从李大力死后,阿姝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房门紧闭。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就连在葬礼上阿姝也只是无声地落泪,无休无止地落泪。可是突然有一天晚上,阿姝哭得撕心裂肺,无休无止地哭喊,凄厉怨愤,像一头化为厉鬼的困兽,亮出了所有尖爪和厉牙胡乱啃噬,抓狂到似要不顾一切毁灭所有。果然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愣是没有一个人去看看,去问问,帮帮忙,除了外婆。
那一晚外婆折腾到天蒙蒙亮才猫着身子回家。好在阿姝当时还有微弱的力气给外婆开了门,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外婆问了阿姝拿了煤油灯点着,这才看清阿姝躺在血泊中,双腿之间都是血,外婆知道恐怕是要小产了,一时间也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好白天路过李婶家听了一耳朵,李婶家媳妇这两天怕是要生了,这不请了接生婆老杨过来瞧瞧,老杨一看说,“哪里快要生了,不要着急忙慌的……羊水破了再来喊我,既然都来了,我就去看看我老婶婶,就在隔壁陈家村,一棵老槐树旁边就是了……”,外婆一拍大腿,直呼想起来了,叮嘱好阿姝不要乱动不要睡过去,马上去给她搬救兵,赶忙拉了门关上,不一会就跑远了,薄薄的一层卡其色外衣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后来外婆还偷偷去过几次,每次都偷偷塞给她一些钱。阿姝的孩子保住了,只是她那茅草房顶的屋子再也没有消停过,总是时不时传出来婴儿的哭声,摔盆子摔碗的声音,偶尔一两声像是怒喝的男声,唯独没有阿姝的声音。
外婆问过,是谁,就不知道反抗吗,阿姝只肯说出事那晚那个男人被她用床边的剪刀砸了脑袋流了血,其他的不肯多说。后来村里村外风言风语越来越多,愈演愈烈,甚至还有在阿姝房门上泼粪的,更不乏上门骂街的,女人们对她恨之入骨,男人们背地里却都想分一杯羹。
都这样了,阿姝也还是会每年李大力忌日的时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女儿一起去他坟前,一坐就是一天。白色蚊帐做的长裙任风怎么吹它也吹不走似的张扬起来,盈盈小腰间黑色粗布条一系,长发高高竖起,或怀抱着或手牵着她那粉凋玉琢的小小女儿,款款地经过神色各异的一众人等,任他闲言碎语乱飞乱溅。
阿姝还是那个阿姝,从不反抗,从不言语,只安安静静地做她的事情,仿佛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完全置身事外,尽管屋里屋外身上的伤好了又添,尽管茅草房顶补了又补,她说她还有女儿,在一天天长大,她和大力的女儿她得护好了。
2020.03.14
桑榆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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