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交锋(二)
“锦尚私房菜”三楼,全部隔断为茶室雅间,供客人们休闲交流。梅长风走到一道题款“听涛轩”的门前,推门而入。
一张红木茶几上,一溜紫砂壶杯。梅长风指着旁边的沙发,让洛寒坐下,借着茶师“起火、扇炉、治器、淋杯……”的空睱闭目养神。他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自己烦躁的情绪,整理自己的思路!
一丝茶香透鼻而入,梅长风睁开眼睛,示意茶师退出去。他端起小盅努力挤出笑脸道:“熟普洱,尝尝。”
洛寒报以微笑,也端起茶盅。入口厚醇丝滑,继而苦涩回甘,然后舌底生津,唇齿留香。他虽然不歆茶道,也感觉得这是一等一的好茶!
梅长风手指轻扣膝盖,准备着措词,他在考虑一个更好的切入点,稍许,慢慢说道:“小洛啊,刚才我有些失态,你不要介意。”
洛寒挺腰坐着,身体稍稍前倾,保持着倾听的姿势,听梅长风如此说,忙道:“伯父言重了。你和阿姨对梅简的用心,我是能理解的。当父母的为子女多方面考虑,这无可厚非。”
梅长风居然叹了口气,说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简丫头从出生,毫不夸张地说,如同生在金玉堆里,没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她的人生之路,父母业已为她铺好,你可以想象一下,她将来会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如果你真……为她好,为什么要将她带上一条荆棘之路呢?”
洛寒诚恳地说道:“伯父,你是过来人,你相信缘份吗?我与梅简相识于患难,在心里,我们都把对方当成能够交付彼此的人,我说的是一切,所有的一切!是的,我们都还小,但是,伯父,我们何尝不能凭自己的能力,过上彼此都想要的生活呢?”
梅长风面沉如水,他已经够耐心了,不想这小子还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谈。他看出,洛寒不是那种愣头青,而是有着清晰的思维能力。笫一次交锋,梅长风正是因为过于轻视,差点完败!从内心来说,他还是有些欣赏的,但仅此而已。他已习惯了自己对别人说“不”,这小子巧言令色,更是不可托付!于是他加重语气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她为什么要陪你,选择一条更加艰辛的路呢?”
洛寒轻声道:“你是否问过梅简的选择?”
梅长风哑言失笑:“问她?你这样说,不觉得滑稽吗?”
洛寒问道:“是吗?伯父是否认为,她是你女儿,就不应该有自己的思想?或者理想?”
梅长风嘲讽道:“理想?所谓理想,就是饥饿的人,求而不得时为自己画的一个大蛋糕!她不必如此,因为她已经有了比这个更金贵的东西!”
洛寒看了一眼梅长风,说道:“伯父!首先,梅简是一个人,一个有着独立思维能力的人,其次才是你的女儿!如果伯父仅仅是后者,那么她与一件物品有什么区别呢?诚然,父母对儿女之心,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是不同的!不管一个人的选择是什么,给予足够的尊重才是最重要的!伯父,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梅简的感受呢?”
梅长风勃然变色,斥道:“简直是无稽之谈!你舌灿莲花,不觉得自己象一只呱呱而叫的癞蛤蟆吗?”
洛寒微笑道:“孔尚任在《桃花扇》中写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伯父博识渊学,应该比我更透彻吧!”
梅长风大怒道:“你在讽咒于我?”
洛寒道:“不敢!我只是说风云莫测,世事变化,今日之沧海,何尝不可为明日之桑田!”
“就凭你?年轻人,送你一句话:若无登天之梯,莫想庙堂之远!你表面说得风光,心里如何想,我能不知?你明白简儿将来会是梅氏家族继承人,就想以此为阶,来达到你的龌龊目的。洛公子,端的好思谋,好算计啊!”
洛寒涨红了脸,也大声道:“伯父如此说,不仅是在羞辱我,而且是在羞辱你自己,甚至于在羞辱梅简!君子喻于义,伯父,你以你的为人之道揣测他人,恕我不敢苟同!”
梅长风道:“你还有一句小人喻于利没有说出来吧?我没有兴趣和你苟同什么,也没有义务与你诠释我的理念!我只想告诉你的是,不管你动的什么心思,我都会让你所谋成空!”
洛寒气得心里直泛苦水,他不明白,以梅长风这种修炼成精的人,偏执起来怎么也这样不可理喻呢!他知道,这时候如果据理力争,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把事情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是,他理智地选择了讷言!
梅长风见洛寒不说话了,同时他也感到自己的失态。他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小洛,我知道你家境不好!当然,你对爱女有相救之恩,为此,我会给你适当补偿的。”说着掏出一张银行卡,慢慢推到洛寒面前。
洛寒象被烫着似的跳了起来!直到此时,他才看清了梅长风: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是什么理念之争,在梅长风心里,自己压根就不是等量级的对手!他与梅长风之间,横亘着N个天梯,自己连跟他平等谈论的资格都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在梅长风眼里,他洛寒就是一个卖力表演的小丑,而他梅长风,连对自己“呵呵”一笑的打赏,都觉得是奢侈!
梅长风面无表情地道:“卡里钱不多,20万元,勉强够得上你奋斗十年的积蓄了。从此以后,我们梅家就不欠你什么了!洛公子,你别介意啊!”
洛寒苦涩一笑,拈起银行卡,然后慢慢放到梅长风手里:“对不起,梅董。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什么,我自己的路,我自己会走,别人也无权为我安排!”
梅长风一把将银行卡拍在茶几上,厉声道:“如此说来,你是在拒绝我的好意了?”
洛寒道:“梅董好意也罢,别有用心也罢,我不敢揣测,但是,我讨厌别人凌驾在我的意志之上!”
梅长风撕破脸了:“这么说,你是想一条道走到黑了?年轻人,我希望你理智点。想一想,你拼死拼活一年,能买得了这里的一壶茶吗?如果,爱女因你而发生什么状况,那我保证,我一定会让你活不下去的!”说罢,摔门而去。
洛寒业已咬破了嘴唇。梅长风的话,如记记重槌,槌槌直击胸腑,而且槌槌见血,将他引以为傲的价值观击得支离破碎!是啊!自己处在食物链的低端,而梅长风之类人,却占据着比一般人更多更优质的资源。通过这些资源,他们可以进行权力交换,以此实现财富变现和积累!当财富累积到一个恐怖数字时,他们就可以俯视众生如蚁:他们可以买你哭,买你笑,甚至于买断你的灵魂!是时代造就了道德的流失,这不仅仅是洛寒的悲哀,而且也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就在这时,简儿走进了茶室,她看见洛寒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看见洛寒如入魔魇一般地喃喃自语!她不知道父亲对洛寒做了什么,使得面对死神也泰然自若的康哥哥变成这般模样!她的心象被针扎般的疼痛难忍,她轻抚着洛寒的面额,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
泪眼中,简儿看到了茶几上的银行卡。她咬牙一把抓起,牵着洛寒的手快步走出茶室,来到已到“锦尚”大门口的梅长风面前。
梅长风冷冷地看看她们。简儿愤怒地将卡扔到他身上,哭道:“爸爸,你竟然这样羞辱他吗?难得你觉得,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金钱来交换,对吗?”
梅长笑冷笑道:“能用这个价位置换,我认为已经是高看他了。也许,他还值不得这个价位!”
简儿大哭道:“爸爸,在我心里,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一直是令简儿尊敬的父亲!爸爸,你告诉我,你是故意这样做的对吧?可是,康哥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爸爸,你知道吗?!”
梅长风无动于衷:“是,或不是,我没有兴趣知道。我只想对你说,你和他,注定是两个层次的人,是山鸡之与凤凰,永远也不可能同日而语!”
简儿泣哭道:“可是爸爸,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怕失去女儿吗?”
梅长风变色道:“你敢!梅家,还轮不到你放肆!”回头叱孙叔道,“小孙,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小姐上车!”
孙叔上前一步,恭身对简儿道:“梅姑娘,上车吧,别让老板生气了!”
简儿哭道:“我不!我不………!”
梅长风烦躁地大步跨前,攥住简儿的手,一把将她掼在小车后座上,然后“嘣”的一声合上车门。
简儿妈妈责怪地叫了声“长风”。梅长风生气道:“哎,我说你走还是不走?”简儿妈妈轻声道:“可是小洛………?”
梅长风头也不回走向车门。简儿妈妈为难了,但公众场后,她不好驳梅长风的面子,要不然被人看见,十人成虎,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呢,梅家的声誉,无论如何是要维护的!于是她对洛寒道:“小洛,你自己回去啊,是阿姨失礼了!”
小车的轰鸣声里伴着简儿的哭声渐渐远去。这一声声,如同一把钝刀,在磨割着洛寒的身体,又如一具利刃,在扎着洛寒的心,他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心在滴着血,一滴一滴,清晰可闻。这时候,剧烈的伤痛却让他清醒起来,他呼喊道自己:洛寒,你必须立即振作起来!你只有站起来了,才有再见到简儿的机会!简儿也因为你的努为,才能再见到你!
洛寒沿着街道走着,他必须想办法先回去。这个城市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他心生恐怖!可是当他把手伸进裤袋时候,他慌了:新换的衣服口袋里,竟然连一分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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