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世界上有那么多种语言,只有“妈妈”一词的发音是相似的。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ma”这个发音属于双唇音,只要上嘴唇和下嘴唇一闭一张,无需调动上颚、舌头、牙齿、鼻腔等其他口腔部位,便能毫不费劲地发出这个音。就像妈妈对我们的爱,有时我们觉得这种习以为常的爱是种束缚,却在某个不经意间的瞬间,明白这最朴实、最平常、最琐碎的爱,才是永恒不绝的、最伟大的爱。
母女俩的背影
1
我是计划生育政策出台后的第一代独生子女。但我并不像大众片面理解的那样是孤独的一代,因为我在弄堂里长大,四邻八方的大小孩子都是我的好朋友,大人们总是用“无法无天”来形容我们的极致快乐;也不是占尽独宠的一代,因为妈妈一个人既要上班又要做家务(那时候可没有家电的概念,洗衣做饭全靠手工),加上没有老人搭把手,根本再无心力来精细养育我。
这就决定了妈妈的教育方式不可能循循善诱,只能简单粗暴,追求的是教育效率而不是效果。为了提高效率,教育工具也从纯生理武器逐渐过渡到毛衣针、鸡毛掸子、量衣服的尺子、苕帚等家里能找到的一切长条形工具。
每次教育完我会讨厌妈妈,但慢慢地我发现一个秘密,就是每次打完后,餐桌上就会神秘地多出一锅奶白色的鲫鱼汤,而且打得越凶味道就越鲜美。
那个时候的鲫鱼汤在我心目中是山珍海味,那个浓稠鲜香可以把我一整年的馋虫都勾引出来,小小的我可以呲溜呲溜地喝光一整锅汤。
妈妈还会小心翼翼地把肚子上的肉剔出来给我吃,鱼头留给爸爸啃,自己咂咂鱼尾巴,因为鲫鱼尾巴上的鱼刺密度实在太大,她不敢吞咽。
每次喝完鲫鱼汤,什么毛衣针、鸡毛掸子包括为什么打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我才能周而复始地喝到鲫鱼汤嘛!
有一次我心血来潮,说吃腻了鱼肚子,抢着要吃鱼尾巴,妈妈说:“这是毛主席规定的,小孩子只能吃鱼肚子,吃了鱼尾巴的孩子读书会读不出来的。”我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
还有一次,我又问妈妈为什么不换种汤吃吃。妈妈告诉我:“我坐月子的时候,外婆就烧鲫鱼汤给我喝,说鲫鱼汤是所有汤里头最有营养的。”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2
后来我逐渐长大,明白了鱼肚和鱼尾所代表的含义,也明白了鲫鱼汤是我们唯一消费得起的汤。
但很快我连实惠的鲫鱼汤也没得喝了。因为妈妈病了,病得很严重,重到不得不到省城的大医院去动一个大的不得了的手术(要把大肠全部摘除)。一时之间,亲戚朋友像躲瘟疫一样地躲着我们,我的朋友也不理我了,因为嫌我又脏又臭,我真的成了没妈的野孩子了。
病床上的妈妈骨瘦如柴、面如蜡纸,连一双筷子都拿不起来。爸爸熬白了头发,但见到我时,总是勉强地挤出难看的笑容。我哭着求我的后奶奶烧一锅鲫鱼汤给妈妈喝,因为那是所有汤里头最有营养的,妈妈喝了就有力气了。可后奶奶冷冷地说:“你妈现在的身体哪里还喝得下鲫鱼汤,再说手术的成功率只有50%不到,这不是浪费吗?”
从此,我变成了一个孤独的小孩。
手术奇迹般地成功了,一个月后,妈妈回到了家。因为爸爸要尽快恢复上班,所以我和妈妈只能继续寄居在爷爷和后奶奶的家里。后奶奶无缘无故多出两个人要照顾,爷爷嫌妈妈的病拖累了他们,自然没有好脸色给我们娘俩,尽管爸爸每月按时上交我们娘俩的伙食费,但我和妈妈的伙食依然非常粗劣。
可妈妈需要营养,我就让爸爸趁爷爷和后奶奶不在,偷偷熬一锅鲫鱼汤给妈妈,妈妈喝了一碗之后,就说喝不下,一定要让我和爸爸喝。我装模作样地喝几口后,就再也不肯喝了。我说:“妈,我爸熬的鲫鱼汤实在太难喝,清汤寡水的,一点不浓稠,您就将就一点吧,您现在需要营养,我还等着您身体恢复了给我熬好喝的鲫鱼汤呢。”
妈妈虚弱地笑道:“不怪你爸,是鲫鱼个头太小,熬不出膏脂!”
3
在我人生的前半段,鲫鱼汤渗透进记忆的每一寸领地,像在记忆的皮肤上长出缱绻的纹身。
鲫鱼汤的浓香陪伴我度过了初中、高中一个又一个孤寂难熬的夜晚,为我驱散台灯照射下的困倦、给予我完成一张又一张试卷的体能和毅力。
最终,我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进了政府部门,成了一名公务员。然后结婚生子。
生活沿着平淡且俗套的轨迹一路向西。我变得越来越成功,给我妈买了新房子,那些没钱的憋屈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但我回家吃饭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于是,我只能给她钱,我觉得钱最实惠,我告诉她,从今往后,您想怎么花怎么花,爱怎么花怎么花!但其实我知道,那些钱她还是存起来了。
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领导的80后应该理解我们的生活工作压力有多大!
然后我妈就特别爱关心我,特别是在爸爸去世之后,经常在电话里来来回回地问:“他(指我老公)对你好不好?宝宝乖不乖?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加班熬夜?”我总是在一连串“嗯嗯嗯”声中仓促地挂断电话,因为我还有好几个文件要看,有好几个会要开,我来不及顾及她声音里不经意的失落。
后来她就不怎么打电话给我了。
4
为了可以多一点和我相处的时间,妈妈提议:“食堂的饭菜不好吃,要不中午你到我那里去吃饭,我烧给你吃啊。”
其实,我并不想赞成这个提议,嫌路上一来一去浪费时间,但我又实在不想让妈妈失望,便答应下来。
妈妈每天都会兴高采烈地起早去买菜,中午烧一桌小菜,还有就是熬一锅鲫鱼汤,静等我回家吃饭。等我到了,就盛一大碗饭给我,敦促我多吃,每次我都得费劲添出一半到她碗里,我告诉她:“我哪能吃那么多,我得保持体型。”
然后她又给我盛鱼汤,敦促我多喝。鲫鱼汤依旧是那种熬够时间后才能呈现出的奶白色,上面漂浮着几段绿油油的葱花,可我早已厌倦了那股“廉价”的味道,但我不能说出口,每次只能是象征性地喝几口,就说留给她晚餐吃,便开始低头看文件。
妈妈就兀自在旁边开始唠叨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女儿离婚啦,谁家又买新房子啦,谁又辞掉好工作啦……每件事她都会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和见解。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想听这些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对她的独到见解也无甚兴趣,我想告诉她她打断了我的思路,让我都不能好好看文件,但我说不出口,只能强耐着性子装作在听,偶尔抬头给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哦”。
后来,我还是选择在单位食堂吃中饭,理由是怕妈妈太辛苦、太操劳。
5
生活似乎终于恢复秩序 ,我又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安排工作和生活了。可偏偏在这时候,我得了严重感冒,脑子里像糊了一层浆糊一样沉重而黏稠,正当我已经彻底放弃形象,在办公室里很大声地擤鼻涕的时候。只听见同事大声叫嚷:“小陆,你妈妈来看你啦!”
我一个激灵,吓一大跳,心想,我妈连路都不认识,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寻到我单位来。当我打开门,走出办公室,只见一个又高又瘦,腰略微伛偻的身影从走廊的尽头向我走来,手里捧着那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专熬鲫鱼汤的小砂锅。
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时间过得那么快,快到我来不及发现妈妈的苍老。眼泪不由自主从眼眶里爬了出来,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仔细看过妈妈了。
此时此刻,她一步步走来,仿佛走进一个巨大的光圈,里面是浓缩在鲫鱼汤里的艰苦岁月和亲情无疆。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夺下妈妈手中的砂锅。这一次,我在办公室里,在同事们羡慕的眼光下,像小时候那样呲溜呲溜喝光了一整锅鲫鱼汤,记忆里的纹身再度开出花来。
6
原来是妈妈无意间听一个来找我办事的邻居说起我重感冒好几天了,怕我不好好吃饭,特地熬了汤给我送过来,结果在单位大楼迷了路,幸亏遇到我同事,才把她带到我的楼层。
我突然意识到,妈妈老了,她看不透我的变化,一心用她的方式来表达对我的爱;而我读不懂她的孤单,我表面顺着她,其实心里头嫌弃她的唠叨、琐碎和过时。
曾经缺钱的我以为给钱是最好的回报方式,其实我错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票子是没有感情的,代替不了理解和陪伴。
几十年过去了,妈妈从一个扎着两条绞丝辫,高挑、能干、美丽的少妇变成了皮肤松弛、眼袋垂坠、腰背伛偻的老妪。妈妈老的那么快,不是因为岁月摧残了她,也不是命运蹂躏了她,而是她把全部的爱与心血熬进鲫鱼汤中给了我。
我想对全天下的子女说,也许我们的妈妈不再美丽,不再能干,也许她们啰嗦唠叨,她们不合时宜,她们和社会脱节,她们世俗老土,但她们永远不变的是一颗爱我们的心,请在剩余不多的时间里包容她们的啰嗦、老土、乏味、甚至迟钝,用心呵护那颗不求回报只知付出的爱我们的心!
作者简介:我是沐歌,80后双子女,民盟盟员,热爱阅读、写作,擅长用故事去揭露人世百态。身在体制内,束缚万万千,却不甘平庸和平淡,不怕皱纹和松弛,梦想拥有最欢脱最自由的人生。我的个人微信号:503262405, 沐歌和九歌。













网友评论
我现在也是经常喝,但不吃肉!您那个去鱼刺的方法还是头次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