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海更深

（一）

四步，三步，两步，一步。

他到了。

脚步声夹杂着海的哭声。

我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憔悴，不堪。

咚咚咚——

我装作从容的去把门打开了。

“想你。”他一下子抱住我，过了很久才松开。

那一刻时间变得很慢，慢到我只听得清屋子外，海的各种声音。

当我们完全坐下来的时候，他习惯性的点了一根烟，开始细细端详我。

他说：半年没有见你了，总是要好好看个够。

我有点慌乱。他还是像从前，不，他甚至比从前更加面目可憎了。

他说：你过来，靠我近一点。

我不再慌乱了，变得有些恍惚，我向他慢慢走去，每一步都很沉重，虽然只有五十厘米的距离，但我觉得像隔了三年那么长。

当我与他只隔了一厘米的时候，外面夕阳刚逃掉，海发出了更加凄厉的哭声。

他的舌头最终伸到了我的嘴里。

（二）

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无数的藤蔓缠绕着我，我不断的挣脱，挣脱，未果。最终还是被吞噬。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我旁边，二十八九的成年人睡觉的样子像极了孩子。

他忽然睁开眼睛，吓了我一跳。

他问我：你爱我吗？

我说：我不爱你。

他像是早猜到一样笑了一下：“我知道。”

那天早上我做了一份很难吃的早餐，报复一样的。

可他坐在我对面依然吃的很开心。

那天吃完饭外面的天儿特别好。

我趴在窗边，抽了一根烟。

我对他说：我想出去看看海。

他说：你就住在海边儿，打开窗户就能闻到海，就能看到海，为什么要到外边儿看呢。

我说：求你了。

他的脸色忽然变了，不再温和，他说：你如果再说想出去，那我就要把窗户也封死了。

我没再说话。

而他站在我身后也没再说话。

如果此时此刻这是部电影，镜头应该从后面首先给我和他一个背影的全景：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刻意古旧的家具、装潢。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前一后的背影。接着往前给一个特写：他的背高大，微驼，我的背瘦削，轻薄，显得很沮丧。镜头继续往前推：是窗户与外面的海，泛蓝。接着往前推：只有海，一望无尽的海，什么都没有的海。

他开口说话了：你知道的，我爱你。

我默然。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最喜欢海，所以我把你带到这个岛上，这个只有你的岛上，周围全是海，海围绕着你的屋子，围绕着你。你每天都在海声里沉睡，海声里醒来，海在我不在的日子里陪伴着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我说：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他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说恨。

他接着笑起来，笑得特大声：可我爱你呀。我爱你。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过爱这个字，我问：你爱我？

我说：你爱我？你爱我所以三年前你把我带到这里，从此我再也没能走出过这个屋子，你为什么敢说，你爱我。

镜头从女人悲痛的脸开始往下移，胸部，腿，接着是脚。

一双戴了脚铐的脚，后面拖着长长的链子，链子的长度只够在屋子里活动。

我像发了疯一样，积攒了三年的疯。

我指着他的鼻子，大吼：

你说啊！说你爱我啊！

你的爱像鼻涕一样恶心！像藤蔓一样让我窒息！

你凭什么说爱我！

当我吼完，整个人都非常的无力。

他捂住脸，我猜他一定是哭了。

我一步步，拖着沉重的枷锁向他走过去。

我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嘶吼而有气无力。

我说：

我只是想出去看看海。

我知道你爱我，那你能带我出去看一次海吗？

就一次。

他把手从脸上拿下来，他缓缓蹲下来，解开了我脚上的脚铐。

他说：我知道，你恨死我了。我也知道，你想杀了我。

他的脸上满是泪水，声音有点哽咽。

我说：

我从来没想过杀你。

外面的海哭得更厉害了。

（三）

当我隔了三年终于走出屋子的时候，当风吹过我，太阳照射我，我觉得特别的开心。

因为长期戴脚铐，走路变成一件对我来说很难的事儿。

我慢慢地向海里走去。

他在身后始终跟着我。

镜头这个时候应该给个远景，一望无尽的海里，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前一后的向海的深处走去，色调因为太阳的参与变得饱和，鲜明。

他问我：你要去哪儿？

我说：海的深处。

他说：那我去比海更深的地方。

我问：那是哪儿？

“你的心里。”

女人男人依然向海里走去，不用太久，我们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不用太久，太阳就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