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觉得“老师”是个神秘而又神圣的东西。
拿着大剪刀的园丁。
嘴里吐丝身上冒火的蜡烛。
写作文写得最多的人,就是“我的老师”,而用得最多的话,就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写这句话的时候,通常是小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的――感觉老师明天就会马上死掉,甚至都想好了明天在老师的追悼会上要怎么哭才能表达我的悲伤。
真的。
那时候有首唱给老师的歌很流行,大意是说每当我半夜三更悄悄走过老师的窗前看到老师还在呕心沥血地改作业时心里很感动但又不敢动的复杂心情……
虽然不明白为何要半夜三更悄悄路过老师的窗前,但每当唱起这首歌,脑海里浮现出老师大半夜在那里呕心沥血最后呕血而亡的悲惨画面,心底还有点小难过呢!
那时候世道还比较单纯,所以老师还是让人尊敬的。
在我那时候单纯的理想中,“老师”是仅次于科学家和解放军的。
想当解放军是因为觉得他们挺牛。
想当科学家是因为觉得他们挺牛逼。
可惜家父最终还是把我培养成了一个老师,也许是他早就预见到了我长大后的样子:
既不牛,也不牛逼。
——但挺会吹牛逼。
说实话,在大学那几年,每次看到那个大石头上“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几个字,内心里都会为自己的颓废而深深自责,赶紧把眼光从女同学的小长腿收回来,又狠狠心把电脑里苍老师的岛国爱情动作大片删个精光。
——反正那时候下个电影也挺简单的。
工作几年,才算真正了解了社会。
忽然发现,老师既不神秘,也不神圣。
不管是分进来的,考进来的,调进来的,还是走关系塞进来的,老师一个个长的都是人的样子。
——喜欢喝酒的喜欢泡吧的喜欢赌博的喜欢补课赚钱的喜欢尾随着领导的,也一个个都是人的样子。
我也常常三更半夜改作业,却没有人走过我的窗前,无论我是吐丝还是吐血也没有人看得见。
还是有很多学生想成为老师。
——特别是在大学毕业几年还考不上公务员也找不到其他工作时。
老师的社会地位还是很高。听女同事说,在外面吃饭时,那些西装革履的领导总是紧紧抓着女老师的手,深情地说:其实我一直都想干老师!
——然后他就拼命灌女老师喝酒。
——然后他就真的干了老师。
工作几年,肚子越来越大,胆子越来越小。
——当我面对不可一世的顽劣学生,抽出教鞭想跟他谈谈,却发现他抽出的是西瓜刀。
——当我带着老婆第一次慌慌张张地去做产检,遇到初中学生轻车熟路地去做人流。
——当我打开电脑到处都是学生殴打老师家长羞辱老师社会咒骂老师领导刁难老师。
于是我开始慢慢长大。懂事。
面对学生,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特别是当他撸起袖子之后。
讲课的时候,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特别是当他们睡熟了之后。
跟家长交谈,我的态度越来越温柔。
——特别是当他开始动手之后。
我也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园丁了:
面对着祖国的花朵们,且不管它是草本还是木本,是喜阴还是向阳,是用来观赏还是用做栋梁。
——只听领导一声令下,喊“浇水”我们就得拎起水壶;喊“施肥”就得把各种养料和垃圾一股脑儿倒下去;喊“修剪”就得赶紧打开剪刀,把它们按统一标准统一模样修剪成整齐划一的盆景。
说到领导,那可是个个都像孟德兄口中能“乘时变化”的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还“能软能硬,能粗能细”,来不来就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到处去转悠转悠,回来就立马能拿出些“管理制度”、“教学模式”,信心百倍地要三年超英五年赶美,把学校打造成这级名校那级名校。
——就像一个按摩店的洗头妹,跟苍老师学了几个动作,就踌躇满志地立誓要冲击奥斯卡最佳女主角。
看到这些标准化生产出来的考试机器,校长笑了,领导笑了,不明就里的家长和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也跟着傻不拉几地笑了——只有几个冥顽不灵的园丁,莫名其妙地哭了。
我们老师,也越来越像蜡烛了:
一边流着泪一边嗞啦嗞啦烧着自己,运气好点的风烛残年油尽灯枯还能强撑到退休,带着一身职业病辗转各大医院,继续为祖国的医疗事业发挥余热,运气不好的就直接从讲台送到火葬场继续燃烧自己。
每当看到“平均工资表”、“人均收入表”,看一次哭一次,心底充满深深的愧疚:
各位老师同行们,我们又拉人家后腿了!
前几天看到一篇报道,说老师的平均寿命只有59岁,远远达不到75岁的全国平均水平。
我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们有罪!我们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我们又把全国平均水平拉低了多少啊!
我真的还想再教五百年!
更多内容,请关注二师兄微信公众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