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很少写关于妈妈的文字。平时也很少给妈妈打电话，总是说自己忙，心里明白，其实都是借口。更深的原因大概还是因为自己。

  我家里姊妹三个，姐姐自幼有腿疾，弟弟是家中唯一男孩，我夹在中间，因为自小在煤矿长大，我们三个孩子都没有干过农活，也没有吃过多少苦。爸爸妈妈没有什么文化，却尽可能地为我们提供了虽不富裕却没有衣食之忧的生活，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抛开了当时很多农村人的俗念，供我们三个孩子读书，我因此成为家族中唯一的女大学生。在这个过程中，妈妈作为女主人，她既要承担所有的家务事，还要负责教育三个孩子，处理各种关系，同时上班。甚至有一段时间爸爸赋闲在家，她还要赚取全家的生活费。她的一辈子真可谓辛劳。我这一辈子都会牢记妈妈为这个家的付出。

    然而，和很多那一代的人一样，她一辈子关注的主要是孩子的衣食住行，对于孩子的心理她并不懂，也不愿意懂，她只一味地遵循着古老的思想来做她认为合格的母亲。孩子不听话，确切说是她认为忤逆了她，唯一的方式就是骂，疾言厉色地骂，甚至诅咒。打也是有的她骂人的时候你要是敢还嘴，必定换来一顿打，但也会区别对待。姐姐是没挨过打的，她很有眼力见，懂得逆来顺受。弟弟也不怎么挨打，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唯独我，脾气倔强，处处求公平，次次要跟她据理力争，殊不知秀才碰到兵有理都说不清，所以次次都遭打，小时候打了就大哭，再大一点，怎么打都不哭，就瞪着眼，憋久了就一口气转不过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整多几次，她有些怕了，渐渐就不打我了，就只骂，骂到我离家出走，她却又哭哭啼啼地到处找我。

    大学毕业后，每个月的工资必须全数上交，我交500块，她每个月只给我10块钱算零花。结婚时，夫家没有叫妈妈买任何东西，给了几万块彩礼钱买嫁妆，她给我买的婚鞋只花了16块，鞋底是纸皮做的。买一床被套180块，她跑去换成90块的，末了还跟我说要回老家办嫁女酒席，又问我拿了一笔钱。

    弟弟找对象前，妈妈就明确说弟弟的婚事要我和姐姐负责，彼时姐姐经济状况不太好，弟弟的婚礼花销又基本是我负责了。她每每问我拿钱，就是同一个理由：你读大学花了我们很多钱，你要回报我们。

    再到后来，前夫和我闹离婚，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异地他乡四年，直到离婚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打电话给妈妈时，她基本上都是各种弯弯绕要钱。离婚一年多，她从别人嘴里得知了真相，破天荒打了一个电话，第一句问的是我要了多少钱，第二句问的是孩子归了谁。当听到我说没要多少钱孩子我要了，她气得直接挂掉了电话。

    那年国庆回去看孩子，妈妈再次劝我放弃孩子，我当时很不客气地顶了她一句：你也是当妈妈的，难道不懂得当妈妈的心吗？她当时愣在路中间，呆了好一阵，冒出一句：你永远都不会听我的话。

  08年春节，我只剩下孤单一人，想回家过年，打电话给妈妈，妈妈说：我们这里不兴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过年，爸爸说没事不用打电话，我们有事会找你的。那年春节，我差点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学校过年，多亏了一个朋友，在年三十硬把我拉去了她家。

    09年遇到现在的先生，带回去见妈妈。当时先生腰椎手术术后不久，妈妈对他的评价是 别是个瘸子吧? 结婚时打了个电话给妈妈，她什么都没有说，当然也不会有其他表示。

12年生小娃，婆婆早在我们结婚那年就去世了，实在没有人帮忙，我无可奈何地向妈妈开了口，她却说她两个孙子要上学，不能来。（其实当时正放寒假）……

      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没有父母命的人，我和家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常常一年只有一个电话，说两句就没话可说了。心里真是格外羡慕别人。

    去年春节和今年春节，想着父母年事已高，于心不忍，犹豫再三，回了两次家。看着他们佝偻的背影，心有些酸。妈妈对两个孙子依然是老样子，疼的时候叫宝贝，一言不合又破口大骂，两个孩子似乎都习以为常，当做耳旁风，妈妈却视而不见，依旧发泄着。在家不过几日，总会因为琐碎小事被妈妈骂，在她眼里完无论多大都是孩子。但我不再据理力争，因为这么多年，我已经渐渐读懂了她的辛酸。

    她本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她当年嫁给父亲是媒妁之言，那时父亲玉树临风，又在煤矿工作，怎么样看都是一只好股，这一点令妈妈很自豪，尤其是在和父亲婚后的十几年当中，父亲帮老丈人家解决了诸多问题，父亲的优异表现让妈妈在亲朋面前倍儿有面子。然而，因为煤矿不景气，父亲风光不再，甚至一蹶不振，与此同时，妈妈的兄弟姐妹的家境却越来越好，妈妈一下从巅峰掉到低谷，心里的怨气又无处宣泄，只好用口不择言的骂来发泄。这一发泄就是几十年。

  她很爱她的孩子，只是她的方式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都能接受。她总是吃剩饭剩菜，把好吃的留给孩子；她从来都不舍得让孩子做家务，她只要孩子们好好读书有个好的前程；孩子外出晚归，她会熬夜等着给他们开门；谁要是说她的孩子不好，她会把别人骂到体无完肤。但是，她不知道她其实不必吃剩菜，每顿不要做那么多就好；她不知道家务事所有家庭成员都应该分担，她的牺牲反而让孩子觉得那是她应该做的事，自己却心安理得地懒惰；她不知道她只要给孩子一把钥匙，或者告诉孩子谁都不能不为别人着想。她总是觉得自己为家为孩子牺牲了自己的一生，却不知道如何改变这种局面。因为她的妈妈，她的妈妈的妈妈都告诉她女人就该是这样。

    她所生活的环境让她无法跳出世俗的圈子。她周围的很多家庭主妇都和她一样，遵循着古老的规矩，生怕逾越了规矩会遭人怪罪，她骨子里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观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观念，都局限了她的认知，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所以她只能在固有的圈子里用固有的思维保护自己。

  这几年妈妈明显老了，骂人的声音也大不如前，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嘟囔着嘴嘀嘀咕咕，实在气不过就自己抹眼泪，然后扯出一大堆陈年往事，各种检讨。除开骂人，她其实很慈祥，对孙子外孙也很舍得，只是，在儿女面前她依然倔强而傲娇，绝不会示弱也不会认错。

      而我已经彻底淡然，她曾经做过的很多事都在刻意忘记，实在印象深刻的就带着理解的心去宽容，毕竟她是爱我的，我懂!虽然，我很不擅长矫情，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但我知道我爱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