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

只有在我衰老的父亲的旁边，我才能够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衰老，那些我们常人难以注意到的小的细节。

渐渐地，他们的腰直不起来了，因为他们的肌肉已经支撑不住。

渐渐地他们的腿直立不起来了。有时候是肌肉的问题，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他们的指挥系统出了问题。不听指挥了。

也许在他们真正衰老之前，他们的牙齿早已经掉光了。当他们脱下牙套的时候，嘴部的肌肉会塌陷回去。这就是我们看到那种典型的婆婆嘴。

渐渐的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小便。冬天的时候，姑娘的裤子里，夏天的时候则直接哩哩啦啦地掉在地板上。他们还没来得及到达厕所的位置，就已经尿湿了裤子。

他们先开始是拉不出屎来，大便的时候。到后来控制不住大便随时会拉出来。

渐渐地他们很难弯腰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他们的被子不能叠起来，因为他们自己无法给自己铺被子了。

渐渐地他们甚至在床上已经无法转身。一点儿细微的风就会吹醒他们。他们自己不会给自己掖住被子。

耳朵是从眼睛失明之前他们已经很难获得外部的信息。有时候他们执拗的跟子女争论，其实就是为了获得一种存在和表达。

他们不会给自己倒水，不会把自己的牙套放在一个温水的杯子里，而只能往凉水里放。他们往厕所里头吐痰，仅仅因为他们带的是假牙，他们这样一种细节上的不适应很少，子女们能体会到。

他们在早晨的时候一直感慨，干嘛活这么长时间？在晚饭的时候则神采飞扬，跟大家说要活120岁。他们已经甚至不能判断现在是哪一年。

渐渐地他们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孙子，不记得孙子已经又生了孩子，有了自己的重孙子。但不记得亲人几天前来看过他。

但是当你主动帮他盖紧起被子，给他倒上热水，俯身在他耳朵边轻轻地跟他说话的时候，你依然能看见他眼中闪耀的，对生活和对儿女的关爱充满渴望的那种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