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秋节的晚上,在广场上看了会儿明月,是看,不是欣赏。
看,只是完成某个程序上的任务而已,而欣赏,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是上升到情感艺术高度的行为。
我明知身在外,有没有那么圆的月亮,其实和中秋节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带着股乡愁的安慰,仍然仪式一般的要来做这件事。
月是故乡圆,这话是一点不假。反正毕业五年多了,每年都在外面过中秋,每年中秋的夜里总会习惯性地出去看看天,好像看到了圆圆的月亮就触摸到了故乡和童年的灵魂了一般。事实是,我从来没有觉得他乡的月亮有多么特殊的涵义。
印象中,家乡十五的月亮是真正的月亮,那叫一个圆,白里透红的圆润,是姑娘的脸;那叫一个亮,是清清爽爽里里外外的那种透亮,像是湖畔的那种碧波荡漾时不经意间折射过来一道波光的那种亮;那叫一个凉啊,是夏夜喝一口古井水的那种透心透骨的凉啊!
坐在家中的院子里,一边吃月饼一边赏月亮,这个中秋仿佛才变得像个中秋有点意义了,这个月饼仿佛才食之有味甘之如饴了。当然,我对中秋更多的记忆仍然停留在童年和青少年时代,因为那个时候我多半在家乡成长、念书,
18岁前,我从来没有出过湖北省黄梅县,最远的地方就是到过隔壁的江西省九江市,也就是过小池镇过一道长江大桥而已,走走就到了。
18岁以后,辍学已久,我已很厌恶这种将生命浪费在家乡无穷尽的渺茫之中,于是我开始出外谋生,在往后四年多的岁月里,我的足迹到过浙江的很多地方,宁波、慈溪、舟山、黄岩、义乌、诸暨、杭州等地都曾流淌着我的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
在浙江的那段岁月里,每到中秋月夜,我总习惯性到街头逛逛。流光溢彩的繁闹街头,到处是外乡人,天儿不像广东沿海那么燥热,和家乡是一样的凉透了。
那时候打工歌手陈星红得如火如荼,大街小巷到处播放着他的歌曲,像《流浪歌》《离家的孩子》《望故乡》《思乡酒》之类,在夜宵店门前,也有流浪吉他手站在吃饭的客人前弹着吉他陶醉地唱着他的歌。
那时候的浙江沿海城市还是怪淳朴的,商业气氛没现在这么浓厚,人们也大多传统,有着比较深的家乡情结,所以街头一路走着,总能看见许多人孤孤单单地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
浙江的月亮够圆够大,耳里听着那些个歌,想想孤身在外的心酸,由不得泪湿衣襟,都是偷偷拿袖子擦干了。
回去的路上,去小卖部买了两瓶冰镇啤酒,边走边灌,嘴里含糊地哼那些歌儿,深切地想念,想回家。
有一件事令我至今难忘。
那时在宁波鄞州区的一家工厂上班,中秋那天大伙儿凑齐在公司电影播放厅听歌,播放到那首《流浪歌》时,原本嘻闹的房间里忽然安静了,大伙们都盯着荧屏上的字幕,竖耳倾听陈星唱着: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
歌词无比感人,歌声无比悲凉,拨动了所有兄弟们心中的那根弦啊,于是一幕让我此生再也没有看到过的震撼景象发生了!
我亲眼目睹在场所有的兄弟们都伸出衣袖,快速地偷偷抹着眼睛,泪光刹那闪烁的瞬间,像星光一般闪亮。这些朴实坚强的兄弟们啊,在外面无论遭受了多么大的委屈都可以藏在心间的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啊!那时我的心在这整屋子的哽咽声中被深深刺伤,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嚎啕大哭。
我的哭声像是个引子,竟一下子点爆了全场,兄弟们再也无所顾忌,任泪水横流,任哭声如诉。
我知道我们为什么哭。
我们哭的不仅是身在异乡的孤独,我们还哭艰辛的命运、沉重的劳作、卑微的尊严、廉价的生命,以及茫茫然看不到希望的无从选择的人生。这些原是不轻易说出的哀伤,却终于借着思乡痛痛快快地发泄了出来。
那是我最感动的一天,也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这段经历,让后来的我对工人阶层兄弟和底层打工朋友一直怀有很深的感情,我直到现在都认为,我的骨子里流淌着工人兄弟的血液。这些情感是这个物欲横流时代中最后的良心,像金子一样珍贵。
22岁时,我回到家乡继续完成自己的大学学业,在大学的几年里,中秋那天我也甚少回去,但大学的时光很美好也很自由,虽然同样是在外,但乡愁的感觉少了许多,不再能体会到当年工友们的那种凄切了。
毕业后,中秋都是在广东过的,广东没有秋天,自然也没有真正的中秋,虽然月亮还是那一轮月,却不再有身处异乡的那种惆怅。
或许是因为长大了,心变得坚硬了;也或许是生存处境早已好过太多,已难以再有身世飘凌前途渺茫的悲伤了吧。年少时所有的那些细腻的心思,在历经岁月风雨的打磨中,已渐渐不再闪烁其锐利的锋芒了吧。
浮躁的社会,寡淡的情感,又有谁会停下脚步,静静感受当年纯朴的内心呢?
我不由得怀念起当年的工人兄弟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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