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月的天多作怪,上午还是艳阳高照的晴天,黄昏时竟来了场急雨。这雨坠地凶狠,噼里啪啦落在地上,伴着狂风,朝窗一次次地进军。窗抵挡地累了,颤抖不止,那声音落在安静的病房里,像垂危病人的挣扎,吭哧吭哧,不愿离去。
此刻老李躺在病床上,前几天他做了一场手术,手术完成地很成功。但对病人来讲,再成功的手术,也是一场灾难。现在手术过去了好几天,老李还只能吃流食。被割过的皮肤时时刻刻都疼痛着,那疼像身体的一种本身状态,让老李好几天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在老李的病床边有一把椅子,老李的妻子坐在那把椅子上,眼神盯着窗外。她不自觉地叹口气,眼框便红了。老李想开口安慰她,可话还没到嘴边,便咽了下去,他也跟着叹口气,目光朝窗外望去。
今年六月,像许多毕业生般,老李也从他工作了半辈子的地方毕业了。他的人生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在他几近献出最美好的上一阶段里,他送走了老父亲,养大了一双儿女,为儿子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如今也抱上了孙子。唯一的一点缺陷是女儿年纪也不小了,却还没嫁出去。但老李觉得没关系,他想女儿嫁不出去是她太挑了,到她明白了自然就嫁出去了。
思绪被打断了,老李听到了妻子在一旁抽泣起来。他转过头来,便看见妻子用手背揩着眼泪,眼泪却汹涌澎湃。老李看到了妻子两鬓的白发,又看到了妻子眼角的皱纹。想她当时嫁与他时,还是青涩的姑娘,那时她穿鲜红的嫁衣,将头发扎地很高。他很喜欢她的发,如绸缎柔软光亮,如今那一头秀发已变得毛躁不堪了。连那透红白嫩的脸庞,也被岁月打磨地坚硬通黄。
老李牵起妻子的手,想要安抚她。那一时刻,他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牵妻子的手已不再使他心动了,那手和他的一样,早已被岁月添了粗糙。年轻时放在一起的手,叫做牵手。现在再重叠起来,只是握手。
老李握着妻子的手,说了一句: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么。老李妻子的呜咽声没停,还在用手背擦着眼泪。
老李补充道:再住几天院我们就回家了。你也跟我一起回,不用去照顾孙子了,我们老了,该享点清福了,孩子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女儿也不管了,她爱嫁不嫁,我们也不瞎操心了。你就和我好好待在家里,待在家里......
老李话还没说完,老李妻子便哭地更大声了。结婚几十年来她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地哭过,老李依旧握着她的手,眼神却向窗外飘去。
这次生病,老李也算是看开了一些事。他住院这么久以来,都是妻子天天服侍着的,每天晚上,妻子就窝在病床旁边那张陪侍床上,床很小,妻子连身都转不了,她每晚就这样将就睡着,第二天醒来还要费心费力地把他照顾的很周到。
老李的儿子儿媳倒是每天也来,可每回来了转一圈便走了。 虽然是老两口叫他们走得,说他们工作忙也不用天天过来。可老李嘴上不说,心里却忍不住多想,老李妻子的身体不好,这样衣不解带地服侍几天,别到他出院了,她又住进去。
女儿每天也来,来了之后便是给男朋友打电话,在电话里打情骂俏地,丝毫不管老李夫妻在场。她过来也像是例行公事般,看了转身便走。
老李在病中有些悲凉地想,孩子其实也不过就是白眼狼。
二
老李妻子的抽泣渐渐小了,老李回过头去看她。她也正看着老李。
一瞬间,老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问道:是不是我得了一些不好的病,你和孩子们瞒着我。
老李妻子没说话,眼神躲闪着。多年的默契让老李确定了妻子确实瞒了他什么,他兀自猜测着:
我生的病是癌症?
老李妻子听到后,眼泪又瞬间夺眶而出了。这次她伏在老李的被子上,开始毫不压抑地哭了出来。
老李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他似乎忘记了他们的对话,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甚至忘了他是谁。他只是睁着眼睛在黑暗里停驻,不知要不要动,也不知要去往哪里。
天完全暗了,他们也都平静下来。
晚上,老李躺在宽大的病人床上,浑身疼痛。老李妻子躺在旁边狭窄的陪护床上,也满心疼痛。他们在黑暗里静静地听彼此的呼吸,在彼此的呼吸声里思考事情。
老李妻子突然问了一句:你说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不是生了病就要治病,而是生了病有没有钱能治得起病。钱让许多理所当然的事变得匪夷所思,钱让许多健全的人为了生存苟延残喘。
老李用大半辈子,支撑起了这个家,尽管这个家里全是清贫,可他拼尽全力满足了他的子女。儿子成绩不好,许多和他一样的家庭早就让孩子辍学了,老李知道儿子想去体校,他花了很多钱把儿子送进了体校。女儿中学时叛逆地休学,接着要去学摄影,那时摄影是项大投资,他咬咬牙也把女儿送到培训学校去了。
后来儿子毕业,一分钱都没往家里拿,还要在城里买房。老李借钱买了房,又借钱办了喜宴,后来儿子想要车,也是他们老两口帮他买地。孙子出生时,儿媳非要去最好的妇幼医院,他们生个孩子比别人贵了很多。钱也全是老李夫妻给地。
老李一直觉得退休了就轻松了,即使有一大笔钱要还,可他有退休金。他想到时候儿子可以自立了,他也就轻松了。至于女儿,老李早已为她攒够了嫁妆,到时候女婿家的聘礼他们一分也不拿,再给填进去,也算对得起女儿了吧。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生病了。
贫穷是那样可怖的魔鬼,它要人在它面前狼狈不堪,也轻易夺了人生存的可能。
老李沉默良久,说了一句: 听你们的。
听你们的,治也好,不治也好,我全都接受。
三
第二天,老李儿子来了,他请了一天假,为老李办出院手续。
出院是医生提议地,医生说另一个医院在这个病上很有权威。老李儿子儿媳一晚上都在动用各种关系,终于联系上了那家医院的权威医生。
那位医生说之前那场手术做的很成功,也幸亏肿瘤发现地早。所以没什么大事,老李回家静养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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