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这一生过的不好

过年，在我们家乡，也叫团年，就是一家人聚齐了热闹过年的意思。

临近团年的一个夜晚，家里的叔叔伯伯们终于回到老家，陪家里老人一起迎接新一年的到来，隔了一年再见到她的孩子们，奶奶情绪很激动，像小女孩盼了很久的洋娃娃终于得以抱在怀里一样，欢喜的不得了。村里一个年逾八十的爷爷正在我家玩。于是一大群人，老人，年轻人，小朋友，大家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个小火炉旁闲话家常，此时炉膛里的煤炭烧得通红，淡蓝色的火苗灵活地做着跳跃运动，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快乐。

村里爷爷突兀地开了口，他说:"我这一生过的不好"。话一落下，欢乐的空气明显有些僵硬，还是我奶奶先接了话，说:"你过得还不好?几千块的退休工资拿着，儿女一样不用你操心操力，一个人想做什么做什么。"我留意爷爷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因为我奶奶的话而感到一点点的快乐，相反，我居然在他饱尝岁月之苦的脸上看到了更深的寂寞。他开始大致地跟我们说他这不好的一生，从幼年家里人不给学费要他去放牛讲到妻子病逝，儿女远在外地，身边空无一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才能安慰到他，我想，他或许只是想倾诉一下吧，他真的太寂寞了，独居在村里的老家，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听广播。因为性格原因，少有人跟他来往，他常常在村里的一棵大柳树下一待一整个下午，拿一个垫子背靠老树根一个人坐着，等到孩子们放学回家路过他时，他就主动逗他们，跟他们扳手腕，教他们练功，直到孩子们的妈妈顺着笑声找过来，别人都回家吃饭了，这一天才算结束。日复一日。

我有时会听到别人讲他，说一些嫌弃的话，诸如，他堂堂一个退休工人，国家一个月也给他好几千块的养老钱，却常常穿着破旧的，脏兮兮的衣服，我确实也看见他在各种场合都穿着一双破了好几个洞的布鞋。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可能真的是有些邋遢。可是，我想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觉得，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个渴望被人关注被人爱的叛逆又别扭的小孩子。所以他故意穿破旧的衣服，只是想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我作小孩的时候，也希望爸爸妈妈眼睛里面都是我，也经常会用眼泪撒娇来换取想要的洋娃娃。

每一个老年人，可能心里都住着一个孤单的小孩。

当我们是小小孩的时候，我们淘气，任性，不讲卫生，我们的爸爸妈妈无限包容我们，给我们洗澡换衣服，一点一点教会我们温柔地看待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当他们老了，老成了一个调皮的老小孩时，我们可不可以也如当初他们对我们一样，对他们多一点耐心，多一些陪伴，多一分关心，让他们感受到爱和温暖。

最后，祝愿每一个老小孩都有多一点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