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云对着镜子扒拉了一下自己新鲜出炉的发型,她还是挺欣赏阮柒的手艺和审美。阮柒把她清汤挂面的短发烫成了卷发,卷不大,只有发尾稍稍有点花,但整体蓬松,衬托着衣云的瓜子脸越发精致夺目,发色金中带白,又为精致的主人增添了拽酷的潮流感,中分成心形的刘海一下子把奔三的酷盖拉回了二八韶华,透着少年人的小可爱。
衣云拍了张自拍,看着照片中的新造型,十分满意,她将这张照片发给了倪裳。
此时的倪裳并没有看到这张照片,她正在自己的画室里进进出出的忙碌,她需要为明天与孙洪扬的约会做好十足的准备。她得拖地、擦桌子、整理书柜和画具,还要从一打照片中精心挑选一张最漂亮的摆在桌面上。她全部的心思都在孙洪扬身上,哪有时间看手机。手机?手机已经被她打入了冷宫,而冷宫就是瘫在椅子上的包,一并打入冷宫的还有衣云发给她的照片,她压根就不知道有信息进来。
倪裳在忙着收拾约会场地的时候,她的母亲大人高山老师正在女儿的小公寓里帮她做家务。女儿这里清锅冷碗,垃圾桶里的外卖盒倒是攒了不少。她知道女儿懒得做饭,又喜欢粤菜,就把自己煲好的广式靓汤土茯苓炖草龟放进了冰箱里,写上标签,字体加粗,贴在冰箱门上,叮嘱她按时喝汤,过几天过来检查。她还得帮女儿换被罩,因为家务十级残障倪裳经常是盖着被罩,被罩上面铺着被子睡觉。把换下来的被罩拿去洗衣机里准备洗的时候,高山掀开机盖才发现洗衣机里还有洗好了不知几天,没及时晾晒的衣服,内衣内裤拧做一团,好吧,老妈还得帮女儿重新洗内裤。
这就是爱吧,倪裳为孙洪扬忙碌,高山为倪裳忙碌,就算自己过很糙,爱却让我们甘之如饴的为对方操劳。
在倪裳和高山各自奔忙的时候,衣云和阮柒已经聊了半个多小时。看着天色渐渐暗去,阮柒起身去接阮多多,不能再陪她了。衣云的手机却还没有任何响动,她知道,倪裳没有看她的微信,她决定去“云也”待会。
人在某个方面被冷落之后,会另外找方法证明自己,很多心理医生称其为补偿机制。衣云或许是想去“云也”喝一杯,也或许是想从其他女孩的主动和热情里填补被某个人挖去的那块心,谁知道呢?
没错,在“云也”,衣云从来不缺女伴。即便她从不主动撩别人,撩她的姑娘也很多。她瘦瘦高高的身形,雌雄莫辨的完美脸庞,还有超好的衣品,脱俗的艺术气质,都让她成了人群中耀眼的星,不引人注意都很难。她对主动投怀送抱的姑娘也从来都是恰如其分的暧昧,从未越雷池一步,这也为她在拉拉圈赢得了好名声。
良好的名声和优越的皮相也延伸到了网络,经常有人给她在lespark的账号发私信,她在lespark分享的每张照片底下都能起高楼,就算是一张简单的手插裤兜背影照,也能底下引起评论区里三宫六院的连连尖叫。她逛lespark并不是为了勾人,纯粹是无聊和找寻一种归属感,所以,对于留言和私信,她从不回复。这无形中又为她增添了一份冷酷和神秘。
很多外地姑娘都慕名来”云也”,只为见一眼传说中的衣云。”云也”的老板雷大头也乐意拿衣云当活招牌,经常以她为名义组织活动,一把鼻涕一包泪的请她到场助阵,当然了,衣云才华有限,助阵的顶配也就是唱首歌,平常就是在酒吧里坐一会。
倪裳从来不知道衣云在“云也”有多红,她认识的衣云就是个玩泥巴的匠人。
你我不也是一样,永远不知道朝夕相处的同事、朋友,甚至同床共枕的伴侣另一面是什么样子。
华灯初上,“云也”里人并不是很多,各路大神都还戴着假面在加班或者应酬。只有夜半时分,他们或者她们才会在“云也”晦暗暧昧的灯光里现出原型,游戏在天性的风月场。
衣云要了一杯长岛冰茶,嘱咐服务员不要告诉雷大头,她想一个人待一会。服务员是位浓妆艳抹的姑娘,她把调好的长岛冰茶推到衣云身边,俯身贴在衣云的耳边,妩媚的告诉她:“这杯我请,小姐姐慢慢喝”。衣云看着她频频放电的眼睛,抓起她的手,蜻蜓点水的在她手背上盖了个吻,以示对她的感谢。有人要酒水,姑娘摇曳着曼妙的身姿,一步三回头的给其他客人调酒去了。
衣云慢慢喝着长岛冰茶,热辣的伏特加从喉咙一路烧到她空空的肠胃,冰块又紧随其上,给肠胃降了温,一冷一热,冰与火彷佛电视剧中的穿越神器,带她回到了四年前的跨年夜。
四年前的她刚回到家乡鹭海,结识的也都是以前的同学,陶艺工作室的生意刚刚起步。同学看她忧愁,在元旦的时候带她去了鹭海职业技术学院的跨年晚会,一是为了带她散心,二呢,也是想借机结识一些新朋友,听说鹭海职院的工艺设计系人才辈出。
鹭海职院的跨年晚会是当地一张响当当的文化名片,很多外地人都会在12月31日的当晚奔赴这里共度一夜的狂欢。其中最后的万人齐跳兔子舞更是会将晚会推向一个新高潮。
“恭喜各位,又活过来一个冬天。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下面我们要进行的是什么?让我听听你们的呐喊”。台上异常兴奋的主持人将话筒朝向底下的人群。
“兔子舞!”万声齐发。
“什么?!再大声一点,听不到!”主持人扯着嗓子喊。
“兔子…舞!”地动山摇。
“音乐起!跳起来吧,转起来吧!”主持人一声令下,音乐响起。
“left left right right go turn around go go go……”。伴随着音乐,人们自动拉起旁边人的手,从里到外绕成了一个一个圈。衣云的手被身旁的一位女孩拉住,女孩的手心温暖,指尖微凉,可能因为天太冷,女孩的手微微打着颤。衣云最抵挡不住娇弱的女孩子,她反手紧紧握住了女孩的手。女孩有点吃惊,转头看向衣云,衣云也恰好转头看向她。女孩冲衣云展开笑颜,浅浅的酒窝彷佛汪了一池春水,衣云醉在了这池春水里。
“砰砰”,烟花四起,炸开了新年倒计时的钟声,全场人声鼎沸,整齐划一的跟着主持人倒数:“5、4、3,2、1!”新年的钟声敲响。主持人在台上煽着情:“新的一年已经来临,让我们拥抱身边的朋友或家人,感谢他们过往的一路陪伴和今后的共度余生,让我们来年再会”。
旁边的女孩笑着向衣云张来了双臂:“求抱抱”。衣云拥抱着这个可爱的女孩,女孩呼出的气息扫在衣云的脖颈间,那是长岛冰茶的味道,衣云太熟悉这个味道,因为长岛冰茶是她的黑夜伴侣。这份味道就像催化剂,将衣云对女孩的好感升华为了喜欢。
当年的这个女孩就是刚来鹭海职院任教的倪裳,刚走出校园的女孩涉世未深,就此与衣云成了彼此生命中的好朋友和合作伙伴。其中一位还一直酝酿着再给她俩加个“情侣”的标签,可惜一个不敢说,一个不曾想。
“hi,一个人吗?”一个甜美的女声把衣云从回忆中拉回。
衣云从吧台侧过头,一位扎着马尾的清纯女孩站在她旁边,梨涡浅笑,一如当年的倪裳,她有些迷离,分不清是今朝还是往昔。
衣云被领带蒙着眼睛,在女孩身上肆无忌惮的发泄,女孩因胸部传来的疼痛轻轻哼了一声。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中,她想:“这就是倪裳”。
宾馆的窗帘被从窗缝里透进的冷风掀起一角,外面起风了,孙洪扬在风中拉紧了围巾。爷爷奶奶已经睡着了,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医院离家很近,他没有开车。
远远闻到一股焦糖甜甜的香味,孙洪扬顺着味道望去,原来是走街串巷卖糖炒栗子和烤地瓜的小贩。他走过去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忽然想起来阮柒喜欢吃生栗子,他便问小贩又买了一些还没有烤制的鲜栗子。
“头一回遇见要买生栗子的”。小贩有点疑惑。
“我媳妇爱吃,买点给她”。孙洪扬随口一说。小贩点点头,一边称重一边絮叨着自家的鲜栗子:“这栗子呀,今年一摘下来就进了地窖保鲜,现在吃着还和摘下来的时候一样,脆生生的,保证你媳妇吃了还想要。就是难剥了点。”
鲜栗子有多难剥,孙洪扬深有体会。上高中的时候,孙洪扬曾经带着爱吃鲜栗子的阮柒到桃花峪的栗子园偷栗子。
挂在枝头的栗子有两层外皮,最外面的那一层长的和刺猬一模一样,表面满布尖刺,需要小心翼翼的顺着裂开的细口掰开。掰开之后,里面就是市面上常见的,包裹着一层黑色硬皮的栗子。
未曾晒干的鲜栗子,黑色的硬皮会与栗子肉牢牢的黏在一起。剥鲜栗子的时候,软一点的手指甲都会被翻起来。当年坐在栗子树下给阮柒剥栗子的孙洪扬经常牙和手一起上,先用牙在皮上咬个豁口,再用手剥开,纵使这样,孙洪扬的手指还会是疼好几天。阮柒就坐在一旁等着孙洪扬投喂,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哈哈大笑。笑声惊动了看管栗子园的老头,他俩就拉着手狂奔出去。
孙洪扬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鲜栗子,放在鼻间闻了闻,栗子的香味一如当年,染过风霜的笑容却褪了色。那个男孩教会他成长,他却依然怀念曾经傻傻的自己,牵着心爱之人的手,奔跑在栗子园的点点阳光里。
以为忘了的,其实全都记得。此时的阮柒正在给阮多多讲睡前故事,故事就发生在栗子园,故事的双男主就是偷栗子的孙叔叔和吃栗子的阮爸爸。阮多多从这个故事中得出的结论就是爸爸爱吃栗子,长大了要种栗子给爸爸吃。
阮柒看着睡意渐浓,依然嘟囔着以后种栗子的阮多多,露出了老父亲安慰的笑容。
“明天记得过来拿腊肠”。母亲在微信里提醒阮柒。
阮柒的母亲曾女士一直在为当年逼迫儿子结婚,反而导致儿子又离婚的事情感到愧疚,她觉得自己就是儿子生命里的绊脚石,在儿子原本平坦的人生之路上绊了一脚。她自觉有罪,没脸与儿子朝夕相处,在丈夫因病去世后,也一直独居在单位给分的老房子。她也害怕搬家,老话曾讲年纪大的人挪窝会死的很快,她对此深信不疑,还想看着阮多多长大的她很是惜命。
阮柒给母亲只回了个“好”,没有再说什么,就继续查漳厦的旅游攻略。
对于母亲选择独居生活,阮柒倒是不想过多干涉,他知道,父母都是很体谅儿女而内心又很骄傲的人。住在阮柒家里,对母亲而言,总有点寄人篱下的感觉,不如在自家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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