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在公路旁边,徐小福和石小显沿着公路的方向并肩走着。太阳的光辉抚着他们的背脊,让他们感到身后有一股温热的力量,能够支持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按照太阳升起的时间推算,现在应当是上午,这条东西走向的公路,一端直直地插入太阳地内部,扰散了围绕太阳的气体与以太,地平线上的公路和太阳的界限随着空间一同波动,变得极不分明了。
徐小福和石小显并没有因为温暖的阳光而有半点的好心情。他们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虽然离开他们的是一个与他们好不相干的奇怪的陌生人,他挖了一个大坑,对他们两个说了一些奇怪的话,然后就用一种奇怪的力量把自己埋在坑里,大概六英尺深的地方。他们两个对那名老人深渊一般的口腔念念不忘,除了黑色,在那两片嘴唇中间看不见任何颜色,老人说出的话也因此带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但他们突然意识到了最奇怪的事——如果说他们要去看大海,那么他们就必须要向东走,从这片广袤平原的腹地一直朝着东部的海岸线走去,去看那里的沙滩、海水,捡起各种各样的贝壳,听贝壳里面的风浪的故事;看那里的渔船和收获的渔民们,看他们把海水颜色的网张开进海面,网眼之间满是生命的活跃与生动;看潮水,看潮汐力卷起的波澜壮阔……他们一直怀着这样的幻想与信念,一直坚定地向前走着——然而最让他们感到害怕的,是他们也许并不是在向东走,而是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太阳自古东升西落,如果现在是上午,那么在这条东西走向的公路上,他们应当朝着太阳的方向,才是在靠近他们的目标——但他们一直朝着相反的方向,所以太阳才会在背后出现。
这么想着,阳光好像变得更加炽热了,两个孩子发现了这个诡计的奇怪之处,虽然没有识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但他们已经失去继续向前的勇气了。
石小显瘫坐在地,刚才关于方向的辩证,已经打击到了他的自信心。他曾经是一名长途司机,如果没有方向感,他做不了这一行,但此刻,他在他引以为傲的方向感这件事上缴械投降。
徐小福坐在他的旁边,这五年来,他们一直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走,而现在发现的事情,却让他们这五年地出走完全白费了——他们更加深入大陆地腹地,那里有高原、冰川、沙漠,却没有他们想要地大海。没有白色的浪花,没有蔚蓝的一望无际,没有渔船来往,没有潮汐的叮当作响。
究竟是他们走错了方向,还是世界的规律错了?他们当然不敢去质疑东升西落这亘古不变的规则,这也并非规则,因为事实就是这样,不用再以规则加以说明。
五年来的记忆本来很模糊了,他们的脑海像团糨糊,除了行走在路上的记忆,别的什么都没有,可他们刚才发现他们走错了方向时,脑海中却出现了很清晰的海边的景象:他们记得浪花是白的,冲到岸边,裹挟着泡沫抚摸自己的脚踝;他们记得沙滩是金黄的,丝毫不逊于阳光的颜色,沙滩上还躺着白花花的各种身体;他们记得他们捡到过贝壳,捡到过海螺,还吃了海螺的肉;他们记得他们借宿的渔家,踩在潮潮的木板上吱呀吱呀作响;他们记得渔民带他们出海,在风暴里一往无前地冲击;他们记得他们撒下的渔网,网上来每一条鱼的价钱与味道,他们好像什么都没经历过,可就是记得。
徐小福感到周遭的天地似乎都不再熟悉了,这个世界也让他感到陌生,他想要证明现在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是无端端出现的,是凭空出现的,但终究没有法子。他否定眼前的一切,但他突然想到石小显——他连忙问石小显:
“石小显!我们还没有到过大海边吧!”
他看向石小显,石小显的神情却让他更加惊慌——石小显瞪大了眼睛,一副呆滞的模样,他好像并没有听到徐小福的话,就这么呆坐着平视前方,眼珠涣散,似乎并没有聚焦到任何东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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