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风吹过。烛火摇曳间,老太婆的脸庞一半匿于昏暗,一半掩于光亮,明明灭灭,深深浅浅。只有漂浮的火星在她眼中起落浮沉,其余的,唯有一片寂静的浓黑。
“嗯,我回来了。”一只手掀开帘布,一瞬间,有大片大片的光影涌入,吞没了烛火的昏暗,老大婆眼底的火星也“噗”地熄灭。
“去去去,别在这碍着我。你看看你,一天尽给我找些麻烦,我刚燃旺的火,又给弱了。真是的,厨房你没事进来干嘛,出去出去。”老太婆嘟囔着,起身吆喝着老头子,又捡起木柴,捡起,搭上,捡起,搭上……捡起,搭上,她机械般地重复,动作却出奇地相似。
“铛”,有重物落地。她却扔是捡着木柴,正要搭上——下一刻,似看见了些什么,她猛的把木柴一股脑塞进炉灶,发狠似地踩着地面的东西,眼里迸发出的火焰似要将地面射穿。
“老太婆,怎么了?”客厅里传来老头子的声音。
“你别管!我煮东西,你只管吃就行了!”她忿忿着,却莫名放慢了脚上的动作,站直了身,跟没事人一样,慢条斯理地蹭了蹭围裙。又朝地面啐上一口:“晦气!”说着,把那重物一脚踢向角落。转身,又开始机械般地重复,生火,切菜,生火,切菜……
“吃饭了!”“好咧,来咯!”老头子放下手中报纸,刚要起身,忽而又坐下,状似无意地把老花镜放在茶几上,右手却死死按住衣服口袋。只是一瞬,又惬意地扭扭脖子,捶捶腰,抬步向餐桌走去。
“老头子,问你个事,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老太婆把筷子递给老头子,用手蹭着围裙,抽凳坐下。
“啧,你生日呗。多大岁数的人了,这还惦记着。”老头子摸摸鼻尖,目光在搪瓷碗里滚了一圈。
“哟,难为侬还记着。怎么地,我不丐提吗。”老太婆眉峰上挑,嘴里含糊着一大口饭。“我怕你天天记着你那只小麻雀,把我生日都忘了。”余光却觑了老头子一眼。
“小麻雀,哦,对了,小麻雀呢,咋没看见它。”老头子闷着一大口酒,表情惬意,语态轻松,右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服口袋边的粗线。
“哎,那小东西,想飞出去想疯了!一直扎在窗口边。我就把它放生了,你不介意吧。”老太婆似乎显得越发从容,夹菜,刨饭,夹菜,刨饭……只是机械地重复。
可老头子这下却无丝毫波动,又闷上一大口酒。只是笑:“那也成。你做的也对。我也确实对你关心少了,尽成天关心一只小鸟去了。今儿是你生日,多吃点!”于是倾身,为妻子布菜,添饭,布菜,添饭……仿佛也陷入了某种死循环。
“够了够了!撑不死我!你吃,你也吃!”老太婆猛地抢过陶瓷碗,嘴里砸吧着,似品出了几分甜味,这下,又是添饭,又是布菜,还要舀勺汤,交替着,很有一种行云流水的派头。
老头子也似乎陷入了闲适的境遇,闷上好大一口酒。“嗝”——夫妻俩相对望着,彼此笑出了声……
“老太婆,你喜欢唱歌吗?”
“说什么呢,睡吧睡吧。”
……
“铛”,有重物滚动。又是一片烛火摇曳,凌乱的火光星子里,巨大的火蛇勾勒着厨房角落里的背影,于无声间,点亮了那人围裙上的小片猩红血迹。只这一次,仿佛撕开了月华的某种矫饰,冷暗的光猛地直插那双浓黑的眼睛,倒映出那人瞳孔中剪刀的暗光——只是紧攥的双手终究泄露着什么。
而不知黑暗里从另一个人梦里逃出来的,是另一个人口袋边沿露出的半截羽毛……
又是一阵风吹过,该下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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