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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被外界的力量剥夺了自由,自尊,语言,信仰,爱人,以致一无所有时,他还能靠什么活下去?
在读到蒋韵的小说《红色娘子军》时,让我想到了另一部小说,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作品,赫塔·穆勒的小说《呼吸钟摆》,它讲述的是一个二战后被流放至劳改营的17岁少年的故事,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在身体和精神都接近奔溃时,他通过数自己的呼吸,来熬过那一个个绝望的日日夜夜,同时支撑他呼吸的是记忆里的年少时的家,和家里的母亲。
《红色娘子军》里的学长也遭遇了监禁,曾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信仰,后来只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而支撑他熬过11年牢狱生涯的爱人,却早已与他阴阳相隔。他一夜白头,余生在孤独和麻木中度过。
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或许只有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人,才能体会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句,“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
年轻时的学长外形俊朗,有着一双如启明星一样聪慧明亮的眼睛,他有着经济学人的聪慧,又带着饱读诗书的浪漫气质,这样的人放在和平年代,多半是社会的精英人士,有着无限上升的潜力。可那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新加坡,他自身的出类拔萃,势必会变成一种推力,推着他成为那个时代的风云人物。他就是那个《红色娘子军》里的“洪常青“式的指路人,心中装着的是人民大众,装着的是左翼的革命思想。
或许是诗书里的柔情浸润了他,也或许是他本就是个多情的人,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只爱花花草草的娇嫩柔弱的女孩,唐美玉。叱咤风云的学长一边做着革命的“伟大事业”,一边借着女友的眼睛也看到了世上琐碎微小的美。
校园里流传着一个关于“鬼”的动人的爱情故事,在一个禁欲的时代,同一栋楼的楼上的男生爱上了楼下的女生,但他们无法见面,为传递彼此的思念,女生每晚要做一碗红豆粥,放在男生从楼上垂下的小竹篮里,如此日复一日,直到某一天,男生有机会去找女生了,却被告知女生已去世一个月。那每晚送上来的红豆粥是女生化为鬼后做的。
学长为这样幼稚的故事捧腹大笑,谁曾想,在十几年后,年少时射出的那支箭不偏不倚正中他的眉心,他做了和那鬼故事里的男生一样的事,只是他期待的鬼再也没来过。
在那个严峻紧张的时代,站在风口浪尖的学长被捕了。唐美玉疯了一般地找他的恋人,像个游魂一样游荡在校园、街道、码头等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她每晚都去同一家店去买同一款芋头糕,那是学长爱吃的。她带着芋头糕走在大街小巷,寻找着一只从某个窗户下吊下的竹篮。因为他曾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俩走散了,他就在窗口垂一个竹篮,尽管那是他的玩笑话。
在经历了一次次落空后,唐美玉将芋头糕抛进了黑暗的大海,她一向对黑夜和大海心存敬畏,那是和上帝一样的存在,她祈求大海能将芋头糕带给她的爱人。又过了些日子,唐美玉把自己也抛给了大海,因为只有大海能把她带到爱人身边。
十一年,学长在监狱里的每日每夜,都是在回想中度过的,记忆里她的面容,她的微笑,她的忧伤,都是他活着的动力。可当他出狱后,得到的消息,如晴天霹雳般,打得他一夜变老。
十一年的时光,外面的世界彻底变了,他的精神世界也彻底崩塌。他曾经为之不惜献身也要守护的信念,如今却成了人们口中的笑谈。
“汉语不再是禁忌。甚至,变成了学校里必修的语言,它不再需要谁去为它牺牲和献身了。它变成了堂皇的困难,让如今的年轻人望而生畏和头疼。还有谁需要记得它蒙难的昨日?”
生命一下子变得很轻很轻,使他难以承受。而曾经那些生命的重,又害得他失去自由,失去爱人,变得一无所有。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尽管他才四十几岁。当芭蕾舞剧团过来表演《红色娘子军》时,台上那些年轻漂亮的面孔丝毫演绎不出当年的红色激情,然而那鲜血的底色,依旧唤醒了学长的记忆。走出剧场,学长匆匆走到外面一盏路灯下,再也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学长的后半辈子过得低调宁静,结婚成家,工作卑微勉强养家糊口。他不再喜欢芋头糕,却喜欢上了喝酒,有次喝醉了,把一个不锈钢烧锅垂到窗外,可惜没有芋头糕,也没有鬼来光临。
对于学长来说,信仰崩塌,爱人离去,他要靠什么来活呢?他曾经爱着人类,想要为很多人谋得尊严和权利,可那也只是昙花一现,就像做了一场红色的梦,而他大部分的人生,其实都在做一件事,那是对唐美玉的爱和思念。人活着,不必追求某种意义,或许存在本身就是意义,就像《呼吸钟摆》里劳改营内的少年,失去一切后,至少还有呼吸的自由,而支撑他们呼吸的是爱的回忆,那是具体的一个人,少年的母亲,学长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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