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他的杰儿竟然先他而去了。
人生有三大不幸,少年丧父母,中年丧配偶,老年失儿女。杰儿他娘早早就撒手人寰,给他撇下一双幼稚儿女,他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恩养大,刚刚有些眉目,儿子竟又悄没声的没了。他张大山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排遣他。如果不是翠英的抽泣着,他真怀疑这是他做的一个噩梦,梦醒了,一切都会恢复以前的样子。
张大山睁开眼看了一下,翠英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一只胳膊肘抵着床头,手捂在自己的眼睛上。她应该是看到父亲闭着眼睛,所以她哭得很克制,只有肩膀随着抽噎声一抖一抖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病人,对面的床是空着的,屋子里的白让张大山的心里更加空旷。他连忙又闭上了眼睛,好像闭着眼睛就能够摆脱一切似的。
大山,我好像又怀孕了。那一天晚上熄灯后,翠英娘咬着张大山的耳朵说。
真哩?张大山翻过身把脸对着自己的女人,窗外透过来的月亮光正好落在翠英娘的脸上,她那张在白天看起来有些发黄的脸,现在正挂着笑。
嗯,这一次肯定是儿子,我感觉我总想吃酸的,都说酸儿辣女。张大山听出了女人声音里的兴奋,他把胳膊伸到女人的脖子下,把女人娇小的身子搂进怀里。
女人本身就长得有些瘦小,生女儿时大出血,差点要了命,导致身体一直没再恢复,脸总是显得蜡黄蜡黄的。作为男人,张大山当然早就盼着有一个儿子,但他从来没有在女人面前提过,他担心她的身体。
女人很精明,她知道男人内心里渴盼什么,男娃是男人的脊梁骨,有了带把的娃,男人的脊梁骨就好像能硬许多。她嫁给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天,她不愿让自己的男人心里有遗憾。她好像也看穿了男人的心事,顺从地把身子往张大山的怀里缩了缩,仰起脸安慰道,我没事的,再生一个娃,咱们说什么也不要了。
可就是这个男娃,生生就要了他娘的命。女人生儿子的时候又是大出血,这一次没有上一次幸运,终归还是随了它去。临终前,女人特意看了看娃的裆部,已经没有血色的脸上竟然浮起一抹笑容。她拉着张大山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爹,我把娃都交给你了,看好他们。他忍住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女人才放心地去了。
这些年,他一个人咬着牙拉扯着两个娃,也曾有人给他提过亲,都被他拒绝了,他已经答应女人,不能让孩子跟着他受一点委屈。可是现在,儿子竟然早早地离他而去了,以后他见了女人,要怎么面对她。
一阵孩子的尖锐哭声从外面传来,随即是一阵踢踏的脚步声匆匆走过,孩子的哭声也渐渐远去了。
张大山忽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秀儿呢?
听见父亲问话,翠英急忙抬起头,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说道,跟着长林他们去南边了。
长林是翠英的丈夫,多少有点精明的生意人。翠英说他们去南边,无非是怕直接说去处理张杰的善后事情,爹爹心理上能接受一些。虽然翠英含糊地说他们去了南边。张大山的心还是狠狠被锥子扎了一下,他怎么能不明白女儿的意思,自己的儿子遭了劫难在千里之外,而他这个当爹的却躺在医院里,不去看一眼,他能不难过吗?
可是秀儿是有身子的人,还怀着张杰的孩子,怀着他的孙子,怎么受得起那长途的颠簸和刺激。孙子,想起秀儿肚子里的孩子,张大山的心里陡然一震,儿子走了,他还有孙子,这个他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孙子。这个念头像在张大山的心里打开了一扇窗,瞬间明亮了许多。
翠英,赶紧给长林打电话,让他们照顾好秀儿,咱们赶紧出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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