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几岁的日子里,总爱往回走。有些人,有些事,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心头,怎么也晾不干。总觉得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得当面说开才算了结,可已婚的身份像道无形的墙,把那点勇气磨得越来越薄—— 哪怕只是坐下来,聊聊当年的风,都成了奢侈的念想。
回头望,最清晰的还是上学的时光。那些年的人和事,像刻在年轮里的印记,成了心底最执拗的耿耿于怀。
尤其是他,暂且叫他Z 同学吧。从小学一年级起,我们就像被捆在一起的磁铁,时而相吸,时而相斥,活脱脱一对欢喜冤家。学习上的竞争早就记不清细节了,只记得三年级那次合影—— 老师总爱拉着班里成绩好的几个单独拍,我和他是其中两个。那张照片,成了我们第一次并肩的证明。
在学校里,我们总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吵。现在想不起具体争了什么,只记得每次输的都是我,眼泪掉了不知道多少回,心里恨得牙痒痒,暗里把他归为“最讨厌的人”。
后来不知怎么,关系就淡了。那时候总盼着分班,盼着能离他远些,好像那样就能松口气。可五六年级真分班时,命运偏要开玩笑—— 我们还在一个班。他仍是班长,偏偏英语是短板,我的英语倒还算过得去。他总拿着课本找我,指着那些用汉语标注读音的单词问我对不对,我一边帮他纠正,一边心里的怨还没消。许是长大了些,争吵少了,可那点别扭的恨,还在。
六年小学一晃就过,我们都长了个子。初中离家远了,开始骑自行车上学。有时为了热闹,同村的六个小伙伴总爱结伴走路,尤其是雨雪天,车子骑不了,就踩着泥水路慢慢晃。
印象最深的是冬天。小时候的冬天好像格外冷,我们裹着家里做的厚棉裤,雪大的时候能没到膝盖,冻得手缩成小拳头,脚像揣着两块冰,可谁也没喊过苦。教室里没有像样的取暖设备,只有一个铁炉子烧着煤,冷得厉害时,老师会在炉上熬醋,酸溜溜的气味漫满整个教室,说是能防感冒。那时的日子苦得像冻裂的地面,可回想起来,竟全是透亮的快乐。
原以为上了初中就能躲开Z同学,偏偏命运又绕了个弯。初一十个班,我们竟又分到了一起。现在想起那时的心情,像吞了颗没熟的柿子,涩得舌尖发紧。他是班长,我是卫生委员。学校总让同年级的班长带队互查卫生,有次我们班被扣了分,他当着同学的面指着我,语气里全是责备,问我这个卫生委员是怎么当的…… 和他的矛盾像越缠越紧的线,班里总有人念叨 “你怎么又惹他了”,听着那些议论,心里的恨又多了几分 —— 恨他总针对我,恨他眼里好像永远有对我的不满。
这样针锋相对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二。后来我学习开始下滑,心里装进了别的人,心思早不在课本上。初三时,我考去了县里的中学。我们90后那阵,镇上初中的风气不算好,打架斗殴是常事,我哥就在初二那年辍了学。记得我在县里读初三时,因为辍学和转学,人走了快一半,只剩六个班。而 Z 同学还在镇上的中学里,一门心思读书。我们的人生,终于成了两条平行线。
在县里的一年,是煎熬的。那里的学习抓得紧,早读连着晚读,身边的同学大多是尖子生,我的成绩从以前的前几名滑到中下游。好在最后考上了高中,成绩还算体面。为了给家里省些钱,我没选县里的高中,回了镇上唯一的那所。于是,我和Z同学的人生,又有了交点。
高中三年,我们终于不同班了,可遇见的次数一点没少。因为过去的那些摩擦,心里的怨还没散,每次远远看见他,我都下意识地躲,从来没主动打过招呼。那时候年纪小,哪里懂什么是喜欢?只知道在学校里,眼睛总忍不住跟着他转—— 看他的成绩单,猜他又考了第几;盼着能在路上偶遇,真遇上了又慌得想逃。我的成绩一直在中下游晃,他却始终是名列前茅的那个,心里总偷偷想:他会不会在鄙视我?是不是瞧不起我?
高考前那段日子,家里出了变故—— 爸爸出了车祸。我记得那天自己一边哭一边在校园里走,最狼狈的时候,偏偏撞见了 Z 同学。说心里话,那一刻是有点期待的,期待他能停下来,哪怕只是问一句 “你怎么了”。可他什么也没说,就那么走过去了。原来这么多年,或许只有我一个人在原地较劲,他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过。
直到参加工作,见了太多人事,才慢慢咂摸出当年的滋味—— 原来那些说不清的怨,那些忍不住的关注,都是藏不住的喜欢。以前总觉得 “耿耿于怀” 是因为恨,后来才懂,不过是想见他的借口。多少个夜里,会梦到和他坐在当年的教室里,把那些年的疙瘩一个个解开,可醒来只剩空落落的枕头。
有次同学聚会,我们又见面了。我攥着杯子,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想跟他说句话,却听见同学们在传他和我闺蜜的绯闻。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说不出话。一边是最好的朋友,我只能笑着附和,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后来上了大学,他和闺蜜真的在一起了。我以为他们会走到最后,可没过多久也分了手。我问过闺蜜原因,她没多说,我也没再追问。
再后来,关于他的消息越来越少。只知道他去了安徽读大学,毕业后好像回了本地工作。又过了些日子,听说他和别的同学结了婚。
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和Z同学再也没见过,我也始终没敢迈出那一步—— 没找过他,没联系过他。我们就像两粒被风吹散的沙,彻底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
说真的,这么多年了,心里始终没放下。总有个执念在打转:当年的他,到底有没有对我动过一点心?如果那时我敢回头找他,他会不会,也选我一次?
可时间从不会倒流。Z 同学,终究成了我这辈子,最疼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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